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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提了饭出来, 天已倾倒,措手不及。一向故事里的大事落停,似乎就到了散场的时候。妙真?走回内院,又往西厢看一眼?, 心里打定个?主意?, 一径踅入碧纱橱内。

良恭见她脸色不大好,就拉了她的手拽在怀内, “花信就不给我摆饭也?没什么, 可别这?点小?事?, 坏了你们主仆间的情分。”

妙真?抬头看他一眼?, 仍旧起身把碗碟从提篮盒里摆出来, 一壁喁喁, “我和?她真?是的, 主仆不像主仆,姊妹不像姊妹。我说有事要和你商量,就是为她的事?。”

“她的事?你还要和?我商量么?不如去和她商量还要爽快点。”

妙真?有些赌气地在那?头坐下,“为我早前有些拿不定主意?, 也?和?宁祥相关的。现在倒好了, 拿定主意?了。”

“什么主意??”

“我想宁祥到我这?里来,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是为了花信的缘故。可我看,他们两?个?终究是一场没结果, 花信死活瞧不上?宁祥。不如趁现在我手上?有钱, 明日拿出二百两?来摆在那?里, 当面问他们个?清清楚楚。要是花信高兴嚜就嫁给宁祥,钱叫他们拿去寻个?小?买卖做。要是她不答应, 二百两?拆分两?边,宁祥自回嘉兴去谋份事?情做,再给你姑妈稍回去一些。花信嚜,她情愿嫁人就自己去寻个?可心的人嫁,不情愿,随便她做什么去好了。反正跟着我是耽误了她,她也?不高兴。”

良恭一面吃饭一面听她讲,觉得她多半是在赌气,就笑,“我姑妈那?头不用你操心,等到了苏州我找人替我捎点钱回去就是了。严癞头这?时候倒不能走,你跟着的人越来越少,万一发起病来,我要看顾你,别的事?情上?要人手。至于花信嚜,你如今手里有钱了,她倒不会?觉得你是在耽误她。”

妙真?刚拿定个?主意?,自觉有些能当家做主的意?思?了,说给他听,想他是要赞同的。谁知给他一番说法,渐渐想来也?觉得不大?周祥,似乎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可她好容易有番打算,又要作废,面上?过不去,就斜他一眼?,怫然道:“你倒有这?许多话来说。”

说得良恭莫名其妙,“你到底是在和?谁赌气啊?”

“我是说正事?,谁在赌气了?”

“那?我不也?是在同和?你说正事??你不高兴我说,就不要和?我商议嘛。”

妙真?自知无理,就不说了,坐了须臾,起身把灯擎起来往椅上?去坐。良恭因问:“你把灯拿走了,我还怎么吃饭?”

她坐在椅上?挑衅地笑,“你还晓得你要吃饭啊?你一张嘴不够,又要吃饭,又要来驳我的主意?气我!”

良恭赌气搁下碗,“那?好,我不吃了。”

“你不吃就不吃,饿死谁?”

两?个?人赌了会?气,良恭败下阵来,走来哄她,“是我多嘴多舌,我不该瞎出主意?,要我现在说,你这?主意?真?是拿得好!花信一个?丫头,竟敢成日和?你叫板,是该早点拿点钱赶她走。”

可巧花信走到这?屋来问后日启程的事?,在外间听见后头半句,又悄然退出。心道是良恭想赶她走,回到屋里一面恨得要死,一面想着,真?要是妙真?赶她,又该走到哪里去?

她那?个?舅舅,早不知到哪里去了,又没有别的亲人,离了妙真?就是无依无靠。因此又盘算着此事?不提罢了,要是妙真?听了良恭的话,明日说起这?事?来,她还当转转态度奉承良恭两?句,先讨得妙真?高兴了,留她下来才是正经。

这?边厢妙真?还在同良恭作气,因见他左一个?揖又一个?揖地讨饶,才罢了,把银釭递给他,抬着下巴说:“先绕了你,你下回可还敢驳我的主意??”

良恭连说“不敢了”,依旧擎着灯坐回榻上?去。重端起碗来,却吃不下了,便又放下把碗碟都收尽提篮盒里,“你看你,无端闹我一通,我就吃不下了。”

妙真?跳到他背后来,还要讨嫌,“那?你去陈家吃好了呀,你今日送画过去,陈姑娘没做个?东道谢你?”

怄得良恭反手捞她到前头来,掐住她的下巴,“你这?些酸话什么时候才说得够?”

她把眼?皮一翻,“看我什么时候说高兴了,自然就不再说了嚜。”

收拾了炕桌,良恭欲回房去睡,给妙真?拉住不许。良恭便去打了睡来二人洗漱,就在这?房里睡到天蒙蒙亮,又摸回外院房里去睡。妙真?醒来时他已出去了,只摸到枕上?余温,她想着两?人偷情似的光景,也?烦得睡不着。还不是为怕花信看见了絮叨。

不想早上?花信打水进来给她梳洗时,倒全然换了副态度,一壁在身后替妙真?梳头,一壁朝镜子里笑,“早上?天不亮我就听见你这?屋里开门,我还当是你起来了,隔着窗纱一看,是良恭起来,开了正厅的门,到外院去了。”

说得妙真?向镜里斜看她一眼?,有些不明白她忽然捅破这?层窗户纸是什么意?思?。

她又笑道:“是怕别人看见不好啊,还是怕我看见了来说你们?要是为怕我说你们,那?就多余这?样想了。姑娘自己的事?一向都是自己有主意?,我一个?丫头能插得上?什么嘴啊?就是我要说,我也?不会?是说你们不好。良恭为你打官司的事?,前前后后忙得这?样,可见他还是很好的一个?人,对姑娘也?很用心,姑娘真?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妙真?莫名其妙一阵,红着脸摸起一把篦子,手指头在篦齿上?刮来刮去,“你发什么疯,忽然说起这?些话来了。”

“我倒不是发疯,是看见良恭天不亮就从这?屋里出去,麻烦也?麻烦死了。索性说穿了,往后你们两?个?光明正大?的,不好么?我知道是因为我前头说他那?些话,所?以你才不好意?思?。我前头说他的那?些不好,也?不是我瞎说,我也?是为你好,怕你错看了人。”

说穿后妙真?心里也?松了口气,起身来握她的手,“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不过你不要盯着他身上?不好的地方看嚜,也?看看他好的地方,是不是?”

“他好的地方嚜自然是有。”花信体?贴笑了偏科,忽然反手搡开她的手,嗔道:“哎唷横竖他好不好,是你自己的姻缘。你都欢喜了,我能说什么啊?横竖你看中他,我就拿他当主子爷看待就是。”

妙真?赧笑道:“又不是要你当他是爷伺候,他自己还不惯被人伺候呢。你就像往日一样待他,有个?忙得顾不上?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想着互相分担些,就是了。”

花信嘻嘻答应着端了水盆出去,妙真?见她如此态度,心里忽如云霁清丽,觉得烦心事?再没了,自然将要遣散她的话不题。大?家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退了房子,遣散吴妈。明日大?早,雇了两?辆马车,捆着好几口箱子一起往码头上?去坐船。

即过两?日,那?陈姑娘见良恭送毕了画就没再去,便又编着话打发丫头菱角来请。不想丫头按到这?里来,早是人去楼空。

回去告诉陈姑娘,陈姑娘道:“这?个?人,要走先也?不说一声,就这?么悄没声音跑了。难道说一句,我还能绊住他不许他走么?”

嘴上?埋怨,心里倒有点明白了,良恭不说,大?约是因为不好当面拂她的情意?,他未必傻,恐怕早就看出她的意?思?。这?样一来,倒也?替她保住了脸面。后两?日叶大?人家里打发下人来请,陈姑娘也?还编圆了话,说高公子兴致一起,又往扬州去逛了。

这?话婉转从柴主簿那?里传到胡家,胡夫人不信,和?雀香憋着嘴絮叨,“什么往扬州去了,昨日我打发人给妙真?送几碗菜去,谁知去的人回来说,那?房子已退还人家了,人二十三那?日就走了。这?个?高公子,还不是追着妙真?去了苏州。”

“去苏州?大?姐姐去苏州做什么?”

“管家码头上?打听了,说她是包了船往苏州去。”胡夫人歪着嘴冷笑,“前头她那?个?丫头的信不是转到我这?里来了嚜,我看了下,说是那?丫头去年小?产了。有什么说的呢,妙真?肯定放心不下,先转去苏州看看她,再回嘉兴去,也?是顺路的事?情。”

雀香在炕桌上?托起片腮,遗憾地吁了声,“大?姐姐真?是的,先前还答应要等过两?月送我出阁,这?会?又这?么着急忙慌的走了。等我过两?月到了苏州,不晓得大?姐姐还在不在那?里。要是在,好歹要请她到家坐坐。”

她一定要妙真?看见她做了黄家风光体?面的奶奶才罢休。胡夫人却没所?谓,妙真?走了也?好,免得久留常州,他们胡家对她始终有一份撇不开的责任。

这?一去,妙真?也?是打定主意?再不回常州去的,就怕哪日东窗事?发,县太爷计较起来,又生祸端。就和?良恭商量,届时由昆山转道回嘉兴去,两?人成亲,好好在嘉兴置办起房子产业,把他姑妈接到新房子里来过日子。

良恭只笑不语,手扶船头的阑干。扑面的风已有了寒意?,冬雪又将至。和?她这?一路,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冬天了,他从没奢望过有一日能枯木逢春,留在她身边,早做好了一无所?获的打算。

妙真?等了会?,见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就生气地斜飞眼?角,“怎么,你还不肯呀?我嫁给你还委屈你了?”

良恭忙笑,抬起条胳膊揽她的肩,歪下脸连声说:“我可不敢这?样想。你嫁给我自然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是怕你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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