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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递到跟前。

陆衍周一手捏着画纸, 像是定住了。

林宿琢磨了下,从贺振翎手中抽过笔,又上去加了两点眼泪,“如果是他生前的样子, 应该是这样的。”

画纸上:..●皿●..

捏画纸的手忽然一紧。

陆衍周盯着画像, 眼圈慢慢泛红, “这乌黑的大眼睛…爱哭的性子, 难道…是我的阿秋?”

他急切地抬头, “你们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两人,“……”

认出来了!

林宿转头同贺振翎悄声, “你看,我画得传神吧。”

他说完, 又对陆衍周道,“在洵城的三清堰遇到了一只求助的鬼。他现在记忆不全,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阿秋。”

“记忆不全——”

陆衍周噌一下起身!

没起得来。

又敦地跌回座位里。

他恍惚了几秒, 重新定了定神问, “你说他求助, 他过得不好?”

林宿想了想, 如实回答,“他和人签了买命的契约, 但被撕毁了。对面的风水师打算将他封在罐子里, 散了他的魂……”

话音未落,对面传来咔的一声。

只见那只瘦白的手骨节毕现, 座椅扶手被生生掰出了一丝裂痕。陆衍周面色偏白,眼眶显得更红。胸口起伏着, 指节微微打颤。

旁边的弟子一步上前, “…先生!”

陆衍周像是平复了几下, 随后抬了下手,哑声,“没事。”

“不过,”林宿又说,“现在暂时住在我朋友家里,没有危险。”

陆衍周松了口气,又浮出些焦急。

明明是三十出头的陆家家主,此刻却像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拜托两位,今天就让我见见他,我想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阿秋。”

林宿点头,“好。”

一旁的贺振翎没说话,默认的意思。

陆衍周看了眼贺振翎,又看了眼林宿,有些意外似乎是后者做主。但他并未流露异色,只是尊敬地同人道了声谢。

——毕竟他以病弱之身坐上家主之位时,就比谁都知道不要轻视任何看似孱弱的人。

“多谢林先生,那我们……”

陆衍周顿了下,看向旁边的弟子,“留两位吃过晚饭,我们就动身。”

说完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回去收拾了。

待人离开。

大厅中只剩林宿、贺振翎和那名弟子。

三人相顾,一时安静。

林宿率先开口,“我方便问一下吗?”

弟子默了瞬,苦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林宿期盼,“陆家的晚饭,好吃吗?”

“……”弟子:?

那名弟子很快也走了。

贺振翎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林宿拉了把椅子坐下,靠着椅背,翘起一条腿。莹白的脚踝露出一截,他端了杯茶正经道,

“没什么好问的,我都看得到。”

命格善伪,不过一眼能辨。

贺振翎也跟着坐下来,“那你之前话说一半,不是想看他的反应?”

“我是在试探他有几分真心。”

“试探的结果如何?”

林宿赞叹,“他好爱…不过你想,他连那种画像都认得出来。”

跟前默了一瞬,贺振翎看来:

“…你也知道是‘那种’画像。”

“……”

林宿直视,“说出这句话代表你也有数。”

两人相视几秒。

一股难言的心照不宣悄然蔓延。随后林宿转开头,“但我撒的那两点水还挺有神韵。”

贺振翎喉头一动,“我画的黑眼睛也还行。”

-

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

两人没让族中弟子陪同,这会儿仅他二人坐在厅中,雪泥马团在林宿头顶。

贺振翎问,“所以陆家是个什么事?”

林宿静了瞬,说,“陆衍周和沉秋,算是十几岁相识,青梅竹马的爱人。大概在七、八年前,沉秋意外离世,但像这种风水世家…总有些办法。陆衍周折了自己的阳寿,把爱人的魂魄留在了阳间。”

头顶垂下只脑袋:【那为什么人还是没了?】

一只手将晃眼的雪泥马拍回去。

“那个时候,很不巧,正好遇上陆家内斗。有人做了手脚,沉秋的魂魄没能回到身体里。”

“随后陆家就经历了一场大洗牌,年纪轻轻的陆衍周爆冷门成了家主。”

“身体?”贺振翎眉微动,抓住了重点,“沉秋的身体还保存着?”

林宿点头,“魂没招回来,但陆衍周应该是一直坚信魂还在某个地方,至今保存着人的身体。点了七年的引魂灯,只要沉秋的魂还在,总有一天能找到回家的路。”

话落,他们都有些沉默。

如果那只鬼就是沉秋……

那真是阴差阳错。

弄丢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那盏灯是点给他的。

难怪刚才陆衍周如此失态。

冗长的沉默中,林宿轻叹一声:

“这件事告诉我们,做人做鬼脸皮都不要太薄,看见没人要的引魂灯,可以上去蹭一蹭。”

万一就发现,自己属于这里呢!

“………”

茶盖嗒的轻一落。

贺振翎平静地点评,“那以后的引魂灯,直接改名同福客栈好了。”

林宿,“……”

雪泥马:【……】

他轻轻偏开头,在意识中道:你看,我就说他很幽默。

【盒盒,你俩都挺诙谐的。】

没多久,陆家就备好了晚饭。

陆衍周陪同他们一起用餐。

餐桌上,陆衍周怀着心事没怎么说话。林宿趁机拿了几块酥油果子,悄然塞进自己宽大的外衫袖口里。

里面的雪泥马嘴一张:【啊——】

“……”

对面贺振翎瞥见动静,眼皮跳了下。

一顿晚餐吃完,便切入正题。

陆衍周这会儿已经换了身衣服,看上去如芝兰玉树,坐在轮椅上也不掩风姿。他紧张又正式,像是去赴一场久违的约会。

“我们现在动身吗?”

林宿点头,“动。”

说完掏出支墨玉色的竹笔。

陆衍周,“?”

林宿,“是这样,我那位朋友身份有些特殊,住的地方也非同寻常。”他停顿,看了人一眼,“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做好准备了。”

林宿,“闭眼。”

陆衍周隐隐猜到什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沾湿的毛笔在他眼皮上一拂而过。

下一刻,原本敞亮的厅堂中似骤然一暗,阴风穿堂。

再睁眼。

就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门前。白纸灯笼挂在两边,门缝中隐隐透出幽幽蓝光。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陆衍周也平复了几下,“这里是——”

林宿,“地府。”

陆衍周手紧了下,抬手正要叩门,却扫见贺振翎也站在一旁。跟前两人就这么自然地出现在了地府。

他微一愣,没去深究,转而看向面前的门。

林宿又提醒,“你想见的人,也许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他掏出画像,“——就长这样。你想好了吗?”

陆衍周目光落去,只有疼惜。

“没关系,我只是怕他在外面再受委屈。”

林宿点点头,他便一把推开大门。

哗,门开——

嘭!一炮彩带当头喷来。

林宿和贺振翎眼疾身快地一退,坐在轮椅上的陆衍周就被笼了一身。

院子里灯球闪亮,动感地闪着幽幽蓝光,四周张灯结彩,一片欢乐的海洋。白无常举着喷筒嗨天嗨地,

“哔哩吧拉,嘿!…诶?”

他骤然停住。

几步外的一只鬼浑身挂满彩灯,也好奇地转过身:?

陆衍周,“……”

他默了下,挑开一条条彩带,耐心道,“没关系,没关系…”

林宿,“……”

贺振翎,“……”

白无常收回喷筒,恢复优雅,“…诶,不是八爷回来了啊。”

那只鬼紧紧脏脏地觑了眼。

陆衍周和他目光相对,屏了下,“你……”

跟前有五六秒的寂静。

林宿没忍住,轻轻一抬脚。噔。轮椅倏地滑到了鬼跟前——

陆衍周,“!”

鬼,“!”

寂静被打破。

陆衍周指尖颤了颤,视线点点落过跟前的骨骼,他盯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眶,像是酝酿了下开口,

“唐突了。请问,可不可以和我握一下手?”

鬼懵懵的,伸手,“嗯。”

下一刻,却是十指交握。

骨节嵌入指缝,细细摩挲,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半晌,就看人慢慢背过脸,如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陆衍周拭了下眼睛:

“是…我的阿秋。”

林宿在门口旁观,转头,“这能摸出来?”

贺振翎低眼,“骨骼不一样,太熟悉的人之间,也许能。”

林宿没怎么关注过骨骼。

他闻言,目光就近落在身旁。因为里衣贴身,后者骨架和肌肉线条很明显,线条紧实流畅。宽肩,窄腰,胯骨…

视线滑过,垂在身侧的指节似蜷了下。

上方传来一道沉声,“…你在看什么?”

“你的傲骨。”

“……”

贺振翎扯了下嘴角,偏开头,“呵。”

在他偏头间,鬼飘了过来,小小声叫了句,“大人。”

林宿转头,“?”

一眼扫去,只见那头白无常不知在和陆衍周说着什么。

鬼好像有点羞涩,“那个好帅的男人,是不是认识我?”

是啊,你相好的。

林宿没说话,点点头。

跟前的骨头泛了点粉红,鬼又悄声,“他不会是我的粉丝吧?他跟我握了下手,都激动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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