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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语和说俄语的娜塔莎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当她说起她的母语时,就像允许一个人走进她的那片雪原。在这里,每个人都会震撼于同一件事,那就是这副已经美丽到极点的皮囊之下,还有一个更美丽和肃穆的灵魂。

巴基看上去快要疯了。他们的讨论甚至还没有真正提起过去,他只是听到了他曾经从年轻的娜塔莎的嘴里听到过的某种语言,就已经溃不成军。他感觉自己碎成了千万片,从椅子缝里落下去的时候,像是屋檐下的簌簌细雪。

他忍不住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这样就能遮掩他的失态。他像是个睡了多年突然清醒过来的植物人,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他当初到底是怎么爱上娜塔莎的。

被改造的冬日战士是个杀戮机器,他本来是没有欲望的。也就是说,他的爱是自身衍生代码突破限制后的错乱程序。而导致了这种错乱的实际上是娜塔莎的灵魂。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名坚定的战士,充满理想,充满希望,像雪原上的太阳。好像所有北地的民谣都是为她编成的。她是所有苏联文学家笔下的俄罗斯姑娘:美丽、坚强、悲伤。劳动造就的健壮肢体扔在广袤大地上看也看不见,穷尽一生的爱恨无法成为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里值得写就的一点。

巴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一个人用灵魂说话时没那么容易停下。而且,现在的娜塔莎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她太尖锐了,巴基简直想恳求她停下。

“长生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不是一种奖励。不管我们活了一百岁还是两百岁,我们会永远在某个十年里打转。我们的所有力气和心血、所有智慧和感情、所有勇气和爱恨,都已经在那时候用光了。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在重复那一年甚至是那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我们并不会因为我们活得长就学会吸取教训,而是比别人多了无穷的时间用于重蹈覆辙。对我们来说,开始一段新生活和新感情,需要的不是新的环境和年代,而是需要新的我们自己。可你扪心自问,当你已经以某个姿态活了50年,你还能像自己20岁那样只用一周时间就蜕掉过去的皮,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吗?”

“为什么我们不能互相帮助呢?”巴基也忍不住用俄语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帮助彼此蜕变呢?”

“可我们的血管里流的都是苍老的血,互换血液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如共产主义启发15岁的我一样,来启发90岁的我。我也就不可能再有那样的热情和希望。你难道不是吗?”

“不。”巴基否认了,“不论多少岁,每一次你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都像是让我从头到脚改变了一番,认识到我仍然是一个全新的我。”

“可惜,你对我来说没这么重要的意义。”娜塔莎说,“但你没必要为此感到悲伤,因为任何一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都没这样的意义。”

“我曾经可以有的,对吗?”

面对巴基的目光,娜塔莎第一次撇开头去。她看了一眼手表,又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疑惑某些拆台的人怎么还不来。

巴基抿紧了嘴唇。他快速地轻轻地点着头,看上去像在肯定,但又有点像颤抖。

“你发现了我是九头蛇的时候差点杀了我。我以为你恨我,所以我接受了……”

“……你到底为什么总在提这件事?!”娜塔莎终于爆发了。她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叉子,叉子的尖端抵在桌面上,甚至把木头桌子扎出一串小坑。

“你是在向我炫耀那时候你有多么愚蠢吗?!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反渗透任务就让你暴露了身份。我甚至没用几招就划开了你的脖子!而在我放过你之后,你竟然更加愚蠢地跟我从明斯克返回,以及最愚蠢的,你选择跟我回去,但最后又选择离开!”

巴基微微张开嘴。他从娜塔莎这番略显失态的话当中听出了太多带有期盼的转折,就好像只要他做对一件事,事情就不会是当年那个样子。

他不得不承认,他做错了太多的选择。但与此同时,他又充满着怨恨和不甘心。

“但你做了最错的那个!”巴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娜塔莎说,“你没杀我,这足以证明你比我愚蠢得多!”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卫生间。站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沉默许久,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抹了一把脸,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脊背发凉。

当着黑寡妇的面说她愚蠢,他都要为自己的勇气欢呼了。可他知道自己的勇气向来没用对地方。如果不是用在翻旧账上的话,他的孩子可能比小罗杰斯还要大了。

场面变得有些难以收场了。娜塔莎也在想着,这家该死的昂贵的餐厅的该死的昂贵的餐前酒有着该死的高昂的度数,让她开始口不择言,胡言乱语。原本打定主意拖时间的计划算是彻底乱套了。

“服务生!”娜塔莎喊道,“给我来杯酒吧。不要该死的红色工业香精……有伏特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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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从卫生间的隔间里出来,再次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擦干净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和头发。他很快重整旗鼓,但当他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正在痛饮的娜塔莎。

酒精让她的皮肤发红,额头和脖子上的细汗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太性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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