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怎么这么快……”常安渡不可思议地呢喃着。他扶着额头,好像醉梦前的眩晕还没散去。

只是一个白天,连太阳都还没有落山,他们就从大青山脉中到了梁国。这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这是一场梦吗?他是不是还没有酒醒?那两个船家是什么人?神仙?妖鬼?他这一趟究竟是乘的什么船?

“到了,下船去!”又是那个斗笠人粗声粗气的话。

常安渡下意识点头道:“哦,好、好……”

他下意识迈步准备下船,在经过李先生身旁时却突然停住了。船已经靠岸了,李先生比自己更靠近船头,可是他为什么没有下船呢?

“李先生,已经到了,您不下船吗?”常安渡问道。

“他还没到。”斗笠人催促道。

李先生含笑点头,可常安渡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冷意。他转身抓住李先生的袖子:“您……您和我一起下船吧,已经到了梁国了!”

“关你什么事?你到地方了就赶紧滚下去!别再来了!”斗笠人急躁又粗暴地推搡着他。

常安渡看过去,斗笠人的脸孔仍然隐藏在阴影下,带着古怪的熟悉和冰冷感;白面船家没有说话,但幽深的眼睛似乎带着恶意,那张白得不像整日在河上曝晒的船家的脸孔……是不是泛着一点青色?

他这一趟乘的是什么船又有什么要紧?李先生要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已经平平安安地到梁国了吗?他不是应该现在就离开这艘古怪的船吗?

但也许是怀里的酒葫芦带来的暖意,常安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他拉着李先生大声道:“可是……可是这条河道的终点就是梁国了呀!再下面一段河道,是瀑布啊!”

冷……像是被冰冷的水泡进骨头缝里,刺得每一根神经都发疼。眩晕的头脑里似乎隐约听见了怨嚎。

他喊出来的话好像改变了什么,把事情推向了一个更可怕的导向……

常安渡还没来得及恐惧,他突然就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他抓住的那只袖子上传来了一股力道,令他不由自主地就松了手,被那力道带着迷迷瞪瞪地就下了船。

“下船吧,你会一路平安的。”

李先生含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刺骨的寒意像它突然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了,就好像那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已经站在了岸上,脚下是松软但踏实的泥土。常安渡回头看向身后,大河流淌、水声连绵,可是河面上空荡荡的,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那条船已经不见了踪影。

常安渡抱着包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他转过身,匆匆远离了这条长河。

越往前走,心里的恐惧就越往上翻腾。越来越多的诡异之处在他脑海里重新翻腾出来。没要酬劳的白面船家、到现在都没看清脸的斗笠人、什么行李都没带的李先生……可他在船上的时候竟然只是有些许不安。

他是没觉察到危险吗?不……他觉察到了,但好像是、好像是本能中,有什么在告诉他,他是安全的,于是他就松弛了下来。可是现在他离开了那艘船,于是这些影响也就消退了,他重新开始恐惧。

他感受到安全……是谁令他产生的这种想法?

李先生给了他一壶酒,推他到岸上,斗笠船家不想让他上船……

“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喝问将常安渡从烦乱的思绪中唤醒。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靠近渡口最近的村落。

常安渡看向发出喝问的人,那是一个握着耙子的中年男人,眼神警惕。常安渡认得他,他以前和父亲一起来梁国的时候,都是在这个村落借宿的。

“大周,是我,常安渡!”常安渡摆手道。

大周仔细看了看他,确认后,不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严肃问道:“是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从哪来的?”

“我坐船来的呀,我来找我父亲。”常安渡说道。

“不可能!”大周举着耙子对着他,“那条河早就没人能走了!”

“你……什么意思?”常安渡心中一寒。

“我不管你是妖还是鬼,这里不是你装神弄鬼的地方,快点离开!”大周喝道。

“我不靠近,我真的是常安渡。我父亲送信说要回家,但一直都没回来,我沿路来找他的。”常安渡心中愈发焦躁,他提着包裹张开手示意,“你别紧张,我不靠近,你看没看见我父亲?”

大周狐疑又警惕地看着他:“你父亲一个多月前在这儿歇过一宿,第二天就坐船回卢国了。”

常安渡只觉得浑身发冷:“可你之前说,那条河早就没人能走了,是什么意思?”

“那条河开始还有私下摆渡的,但很快就没有了。那里已经没有正常的行船了,你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坐的是正常的船还是……别的什么。”大周不安似的将最后几个词飞快地咕哝过去,“总之……你父亲不在这里。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常安渡,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别靠近,离开这里,也别再来。”

常安渡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阵发紧,他感觉到眩晕。

他又想到了那艘船。

可是他平安到达了这里,可是……

……

漓池站在船头,指尖缠绕着两缕祈愿。

没有人撑篙,但小船就像离弦之箭一样沿着河道向前,速度比河水的速度还要快得多。

白面船家看着漓池指尖,发出一声冷笑:“原来是神庭的神明。”

河水的轰鸣越来越响,巨大的瀑布断崖已经近在眼前。

“那个凡人给了你什么供奉?那点心念足以抵得上你与我为敌的消耗吗?”小船轰然坠下瀑布,在骤然变大的水声里,白面船家冷笑道,“软弱而愚蠢的悲悯!”

小船随着瀑布砸落,却没有落到下方的河段上。它一直向下落去,落到河水里、落到河底、落到泥沙下……

水声忽然一静。

小船终于落到了新的“河面”上。

这是一个不同的空间,四处一片幽暗,茫茫不见它物,唯有船下昏黄色的河水流淌入幽暗中,前不见来处,后不见去处。水波起伏,却半点声音也无。

打扮成船家的白面恶神随手解除了伪装,他面色青白,穿着一身暗青色的衣袍,袍上生着河水的纹路,水纹之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个哀嚎挣扎的影子,越到下方,袍子的颜色越深重,在下摆的地方,隐隐透出些许昏黄。

河面上逐渐升起雾气,远比在九曲河上的雾气要浓重得多、也阴冷得多,其中夹杂着些许昏黄色。雾中之前影影绰绰看不分明的影子,此时清晰地显露出模样。

那是一个个脸色青白的水鬼。

这些水鬼的气息交融成为一体,化作阴冷的大雾,小船被水鬼与雾气托起,并没有真正接触到下方昏黄的河水。

水鬼们的双目幽冷而浑浊,仿佛没有自己的意识,又仿佛有着同一个意识。

白面恶神在到了这里之后,身上的气息就在不断地变强。他好像也成为了那群水鬼中的一部分,他操纵着他们、掌控着他们,就像蝗王掌控着飞蝗群。

漓池看着四周,远处幽深茫茫,脚下昏黄的河水是唯一可见之物。

“原来如此。”他说道。

“你开始后悔了吗?但已经太迟了。”白面恶神咧开一个狰狞的笑,“我也并不太在意那个凡人,一个凡人的魂魄,放弃了就放弃了,你可比他有用多了!”

漓池没有动手,白面船家也就没有动手。他的力量仍然在变强着,他并不着急。这处密地是他偶然才发现的,其中多有特异之处,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弄清楚。

无论多强大的修行者,在这片密地中,都会受到限制。他曾经利用这处密地,解决了不知多少个仇敌。哪怕是远比他要厉害的修行者,在没弄明白这个密地中的规则时,在这里几乎都只能够任他宰割。

这里除了他们脚下安静流淌的昏黄河水外,就只有四周的一片幽暗。

没有河岸、没有礁石、没有天空……唯有昏黄的河水流淌,而河水,也是唯一可以接触的东西。

四周的幽深不知是什么力量,白面恶神试探过许多次,但没有任何物件或生灵能够走入那片幽深之中。他曾尝试着驱逐水鬼飘入河水旁的幽深之中,但水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河水旁,他也曾亲自尝试走入那片幽深,无论他在幽深中走了多远,最后只要一回头,就会发现那条昏黄的河水就在他身后。

这片幽深就像是迷阵一样,但远比迷阵要厉害得多。就好像“距离”这个概念被抹除了。

这条昏黄的河水上空,是唯一可活动的空间。

但无声的河水并不像它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无害,任何东西落入河水中,都无法迸溅起半点水花,只会沉下去消失不见,有形的物质、无形的法力,乃至神识,在接触到河水之后,都会被河水吞噬。唯有带着深重执怨的魂魄才能在河水上停留,换句话说,就是枉死的怨鬼。

如果没有足够的执念或怨戾,那么这些魂魄同样会没入河面下,或许是被河水吞没了,又或者会被河水带往不知何处,谁在乎呢?

“你逃不掉的……”白面恶神幽冷诡异的声音在雾气里徘徊。

他已经在这里经营了许久,将那昏黄河水的力量炼入阴煞寒雾当中,虽然暂时只能够在这里驱使河水的力量,但这足以让他在这里占尽优势。

这里是他的主场。

可对面的神明太沉静了,这让白面恶神心中生出些许不安来,这点不安很快就转化成了怒火与凶戾。

随着他与周围联系的加深,他的力量越强大,积压在身上的怨戾之气就越深重,他的双目比在九曲河上时更加凶狠阴戾,神智虽然还是清醒的,可心中的狠意却越来越狂躁。

斗笠人安静地站在一旁,丝丝缕缕的怨煞之气从他身上被拔出,化入浓雾之中。他垂着头,像是在抵抗又像是绝望一般细微地颤抖着。

漓池静静地看着他们,每一个沉浸在雾气中的水鬼,都与白面船家身上连着一道因果线。

……

“船家,我要渡河!多少钱走一趟?”

渡口繁华,往来行船如织,帆影幢幢。挑货郎羡慕地望着那些结实的大船,强行将眼睛转开,对一旁的小船招手。

那是大商人才坐得起的货船,像他这种小贩子,再带上货物,坐那样的大船是要折本的。可假如他跑通了这两国之间的商道,以后,说不得他也能坐上那样的大船!

小船行驶如风,稳稳地划入大青山脉中、划到梁国的渡口,货郎眼睛里有着喜悦,可船却没有停下。

“已经过头了啊!船家?船家!划过头了!”

“你、你是河盗吗?!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那是瀑布!快停下!你疯了吗?!”

“不——!”

扑通。

……

“船家……能带我们去卢国吗?我们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

渡口清冷,空荡荡的河面上,唯有风在飘荡,吹拂着早已死去的枯黄芦苇,呼啸声像一声声悲号。

衣衫破烂的一家四口隐在芦苇里,不安地对船家祈求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