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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偷渡用的野渡、侯船欲往梁国的年轻人……女须的瞳孔忽然一缩,她看见了那艘自河底升起的小船!

幻景运转,恶神伪装成的白面船家,终于在夜晚显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他从河面上唤出阴煞寒雾,那其中影影绰绰的,正是无数隐匿着的水鬼……

“他畏惧道友,故而不敢在九曲河上动手。”漓池缓缓说道。

“是。”女须说道。

白面恶神纵唤出了阴煞寒雾,却并未动手。他所畏惧的,是镇守九曲河的十世身。十世身那时虽然在困顿中,并未真正醒来,但解决他并不算什么难事。

然而古怪之处就在这里了。白面恶神的能力与鬼王天差地别,他在九曲河上摆渡,唤出那么多水鬼,鬼王竟一直未有觉察。

漓池手掌一拂,水波漾漾,幻景中的河段未变,但时间却向后流转,淌出白面船家在河上摆渡的桩桩件件。前去梁国做生意的货郎、欲往卢国逃命的灾民、常安渡的父亲……不知多少饱含希望的人,被其葬在九曲河中,化作绝望的怨鬼,却又日夜被其抽取怨煞……

白骨刃一震,发出一声凄煞的长鸣。

“道友大愿,修为远胜于恶神,在此处镇守已久,本该能够觉察水鬼诞生、恶神所行。”漓池继续道。

“是。”女须说道。

但她却偏偏一无所觉。

鬼王扶刀,面色冷厉,目中幽焰欲燃。

漓池又是一拂,幻景再转,倒回常安渡下船,恶神狞笑,小船坠下瀑布,一路跌进幽冥,黄泉之上升起阴煞寒雾,其中藏着万千受其操控不得解脱的水鬼……

“他想要那些怨煞的力量,我便将之尽数予了他。”漓池淡淡道,“怨煞不消,不出黄泉。”

白骨刃的长鸣渐渐落了下去。女须抚着白骨刃,恶神已然伏诛,但她知晓这并非漓池真正想要她看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幽冥之中、黄泉之上,十世轮转间隙中所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幽冥黄泉,一切众生轮回之所。这里本不能够有人停留,新死的灵魂自然进入幽冥,受因果牵引由黄泉指引直接进入下一世的轮回。而执怨过重身化鬼物的灵魂,自身执怨会本能地对抗轮回牵引,根本不能进入幽冥。

唯有执怨消尽,又或者是如鬼王一般,能够以大毅力收束自身执怨,不再令其本能地对抗轮回牵引,方才能够再入幽冥重新轮回。

但哪怕是鬼王,在进入幽冥黄泉的那一刹那,都会模糊了记忆,而一刹之后,便被黄泉送到了新的一世轮回之中,对幽冥黄泉的一刹记忆也由是消散。现在重现幽冥黄泉之景,方才回忆起轮回之时在幽冥黄泉中一刹一刹的记忆。

一入黄泉,刹那便转世。但若是那些执怨深重不入轮回的冤魂,却偏偏进入了幽冥呢?黄泉为轮回牵引,这些冤魂,确实有可能在黄泉之上停留。

幽冥黄泉是天地法则的显化,以白面恶神落子,是有人在背后觊觎轮回的法则。

轮回既乱,则怨戾无处平。

白骨刃铮然而鸣!

女须轻按骨刃,问道:“只要掌握了不入黄泉之法,幽冥之中就再无险处,既然如此,那落子之人为何不自入幽冥,反而要用这些小卒子试探?”

无论幕后之人想要做什么,如白面恶神这样心性手段都不行的家伙,都难堪大用,他在九曲河上为恶的这许多年,不但未能对黄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都没探索出来什么。

“因为他在畏惧。”漓池目色幽深,“最初的幽冥之中的确没有什么险处,但是既然有盯上幽冥轮回力量的人,自然也就会有想要阻止他的人。在这些小卒子将幽冥之中的问题探出来之前,他是绝不敢踏入幽冥的。”

那是神明曾经遗留在幽冥之中的东西,漓池现在不知晓如何去寻,也不会去寻。哪怕隔了数十万年,那布置也足以让幕后之人不敢踏足幽冥。

十二万年前地府未成,而最初的交锋早在更久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地府未成,神明陨落,似乎是棋输一子。但即便是暂输一子又何妨呢?他在十二万年后醒来,便破开了新的局面。这是一场隔了数十万年的交手。

漓池抬眼,目中锋芒便敛去了,问道:“道友大愿,可愿拔除这黄泉之上的虫蠹?”

“这本就是我的道。”女须道。

“好。”漓池颔首,一道灵光从袖中飞出,落到鬼王掌中。

“这是……”女须抬首惊异道。

这道灵光中,封存的是进入幽冥借黄泉之力的法门,就连如白面恶神这等修士都可以借半通不通的法门而获得大好处,更遑论鬼王,这法门的珍贵处不言而喻。

“不必言谢,道友拔去那些虫蠹,对我也有好处。”漓池一步踏出,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声音飘忽而落。

女须对漓池消失的方向郑重一礼,再抬首时,目中已是神光锋利,白骨刃跃跃而鸣。

负怨煞而斩不平,当从这些欲窃黄泉乱轮回的虫蠹起!

……

淮水浩浩汤汤,奔涌不息,自西北天目大雪山上而起,于大地之上奔腾浩荡,穿山绕峡,终入北海。

山脉如骨水脉如血,在经过十二万年前天柱山摧折,地脉震动碎裂成数片之后,淮水便成了这片大陆上最重要的那一根血管。

而执掌淮水的淮水神君,自然也就成了这片土地上大部分修士仰望的存在。

“……所以啊,他们就对神君的库藏更加渴求。神君在的时候,没有人敢于冒犯,如今神君不在,这些人才敢一窝蜂地聚集过来,想要偷窃、抢夺府君的库藏。”略有些驼背的老人坐在河边石上,对水中灰头土脸的小童说道。

“可是……龟爷爷,神君的府邸已经隐匿了两千多年了,怎么最近却突然出现了呢?”小童问道。

老人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神君在出事前就将水府隐藏了起来,在他回来前,水府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现世的。觊觎神君库藏的那些家伙虽然寻找了许久,但也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线索。

可是数日之前,这段位于梁国与隋国交接的淮水中,却突然有异象产生,光华耀耀云霞漫天,连淮水奔涌不息的波涛都忽然静了下去,水色变得晶莹剔透,其下映出一座恢弘的府邸,上有匾额,笔势如洋洋大江绵延不息浩荡壮阔,书有“淮水君府”四个字。

最先发现的几个修士直入水底试图进入府中,却发现水府如一道水中幻影般,看得见、摸不着,更别提进去了。

最先发现的几人虽然不想把消息传出去,但那祥云映得此处一片霞光,遥遥数里之外都看得见。没过多久,这里的修士们就越聚越多了。

开始的时候还有凡人在看热闹,但很快就都被驱逐了。如今这水府附近,全部都是欲入水府得其库藏的修行者。虽然现在淮水君府还只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但水府之影却是在逐渐凝实,有人推测水府似乎正处于显化的过程当中,再过几日,大约就可以进入了。

此处江域岸边已经搭起了草庐,有同一门派、三五好友聚集而坐的成群修士,也有寻一块青石或一处树荫自处的独行修士。江底也聚集了许多水族修士。这些是在明面上等待的,而在暗中,还不知隐藏有多少人。

老人与小童所处的位置,距离那片水域要稍远一些,他遥遥看着聚集的人群,脸上皱起沟壑,显出忧色来。

“泥鳅儿,等水府彻底出世后,你把我送到水府边,就赶快逃走,千万不要再靠近。”

泥鳅儿担忧地看着他:“龟爷爷……神君既然那么厉害,那些人应该打不破水府的禁制吧……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怕龟爷爷被人打死?”老人看向泥鳅儿,笑呵呵地道,“不怕,你龟爷爷就一身壳厚。实在不行……我再撤。”

“可那个时候还撤得了吗……”泥鳅儿嘟囔道,“神君还有两万多年才能回来呢,您就是再结实,也拦不住两万多年啊……反正迟早都得被人进去,干脆就别管了吧……”

老人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行啊……在爷爷还是一只小龟的时候,是神君救下的我,也是神君教的我修行。爷爷怎么能看着那群人抢了神君的家呢?等神君回来的时候,如果看见满地狼藉,该多难过啊……”

泥鳅儿垂着脑袋蹭了蹭老人的手:“那……龟爷爷,我把通道给你留着,你到时候跑快点儿啊……”

老人笑眯眯地点头应下:“放心吧,龟爷爷活了好几千岁呢!你还小,到时候记得直接回去,别再靠近。”

……

自淮水君府现世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水府之影虽然一直在凝实,却仍未完全显化,而附近几乎要聚满了人。

随着人数的越聚越多,哪怕水府未现,第一轮争斗与筛选却已经开始了。

或是明着挑衅、或是暗中下手,许多实力不够的修士已经被淘汰了出去,但还是有无数修士正在赶来。

有些势力试图联合起来,给这水府的情况立下规矩,平息眼下的乱状。但全部都失败了。

半个月,是一个很恰巧的时间段。这个时间足够让淮水君府出世的消息传出去,却又不足以让一些有实力的势力整备齐全达成一致。

淮水君府现世的这处河段,也是一个很恰巧的河段。它位于淮水下游,梁国与隋国交界之处。梁国修士多信奉实力为尊,各类修士混杂其中,隋国虽然不像梁国那么乱,但隋地尚武,也以武勇过人为傲,其中修士多喜斗争。两国之间也多有摩擦。

因为这两个原因,如今淮水君府附近的情况繁杂无比。人修妖修鬼修……仙道神道妖修古道……没有谁乐意敬服对方的,更不乏有世仇旧怨的。

更何况淮水君府中的库藏太过诱人,哪怕是想要联合的几个势力,也各自存着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正处于怪异大劫之中,凡尘众生的劫难已经运转至平稳状态,修行者们的大劫才刚开始往酷烈的方向发展。为了度过此劫,每一点积累都是至关重要的。

淮水神君作为执掌淮水的大神,其库府中的珍藏无疑都是极为珍贵的宝物。若能从中得到些许,说不定就能够平安度过大劫。

因为这个缘故,来到这里的修士几乎没有愿意后退的。随着淮水君府的愈发凝实,周围的气氛也愈发紧绷。终于到了这一日……

淮水君府上空的漫天云霞忽然一收,落向水下幻影当中。四周的江水变了流向,围绕着水府形成了一层层的暗流,那些水流流淌到水府前,却不再像过去穿过影子一般直接穿过去,而是像撞到了实物一样分开流过。

藏于江中擅水法的修士们瞬间意识到了变化。

淮水君府已经完全现世!

下一瞬无数修士扑向了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