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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不负仍闭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反问。

阿鹿定了定心:“我会做到的。”

薛先生是勇胜塔第八层唯一一个修士,第九层没有人,他就是勇胜塔中最顶尖的那一个。薛先生是个武痴,在知道隋国的情况后就跑来了,应不负一直倾力供养着他,但却一直没有所求,这令薛先生心中有所顾虑,他就又跑来找应不负,在与应不负谈过一次后,他就又安心待了下去。

当时两人相谈的时候,就是阿鹿在外面守着门。这一谈下来,除了给隋国谈来一位供奉,还给阿鹿谈来一个师父。不过薛先生是不认的,薛先生说她虽有天资,却没有修行的心,所以不会收她为徒,只愿意指点指点她。

阿鹿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王上有心性智慧,她守着王上就好了,她愿意这样。

但……王上原来并不信任别初年真人吗?她一直以为王上很感激真人的。不过,她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没有出问题,她就会一直像从前一样恭敬真人,如果出了问题……不,不会出问题的。她会警惕的,她一定不会让王上出问题!

宫殿外,两个健壮侍从把呜咽发抖的宫人架到远处,手一松,那人就瘫倒在地上,哀求地看着他们,想要伸手。

侍从躲开了,道:“行了,你既然脚步重,以后就不要在王上面前侍候了。”

“我、那我以后怎么办?”宫人瑟瑟道。

“找姑姑给你安排个远点儿的活儿啊。”侍从道,“我们得回去了,你自己去找姑姑吧。”

宫人一呆,那些在王上面前吵闹的人都不见了,她还以为……原来只是被安排到偏僻地方了啊。

等两个侍从回到宫殿中的时候,别初年已经走了。应不负在榻上闭着眼,熬着一阵又一阵的头痛。

不只是做梦的时候,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延年,她在梦里还会看见爹爹和兄长,用她已经听烂的词句哭她骂她,就像那些从她监国开始到她登上隋王之位后一直没停过的檄文。她最难的时候都没把这些檄文当回事过,又怎么会在乎梦里再听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哭骂她杀了延年。

“他若一直是以前的样子,孤也不忍杀他。”应不负呢喃道。那声音里有哀痛,却没有悔恨。

她把这个弟弟安在了隋王的位置上,是她那时天真了。

她以为弟弟长大后可以接过隋国的担子,延年长大后是想要一个名副其实的隋王之位了,但他只想要隋王的权力,却不知道隋王也是可以被人掀下去的。

他先是冲她讨要,她不给,他就开始恨她。

可她不能退。隋国并不平静,她掌握隋国的时候可以护着他长大,可如果是延年掌握隋国,他可没有能力护住她的性命。

不负、不负,是谁不负谁呢?

……

“别初年。”余简道。

昌蒲一顿。这不是个常见的名字。她又细问了详情,谢过余简后,在房间里点亮了心焰。

“师父……”

仰苍静静地听着昌蒲的叙述。

别初年,或许是自信自己的情况不会暴露,他竟不曾遮掩自己的姓名与相貌。也是,在他的认知中,仰苍已经死了,就算逃出来,那也不会知晓背后是他下的手。在他人眼里,别初年还是那个修习点灯法的温善修士,这个形象对他做事很有方便之处。

他的点灯法已经修持到了那样高深的地步,谁能想到他的心焰会熄灭呢?就连仰苍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想要杀自己。曾经别初年也是真心实意地教导他、看护他,他也是真心实意地崇慕着自己的师父……

仰苍收回神思,依照他对别初年的了解,他要做的事,从来都是先做好了准备,使得对方无从选择,纵使心生怀疑,也只能按照他画好的路前行。从前他用这法子逼人向善,现在……

如果隋王宫中的真是别初年,恐怕隋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昌蒲不是别初年的对手,现在他们的优势在于别初年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他们已经对他有所准备。

“如果你不得不跟他正面对上,可以对他说……”仰苍指点着昌蒲,“也请余先生谈一谈。”

就像别初年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别初年。

必要的时候,他并不介意把自己的存在暴露在别初年眼中,而当别初年以为他从昌蒲背后看透了自己的存在时,视线也就全部都被他所吸引,这个时候,与明灯教无关的余简反而能够方便行事。

余简应下了仰苍的邀请,他能感觉到主动参与进这件事里或许会有道消的风险,宫中那位别初年真人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但他本来就是为了隋国而回来的,此时又怎么能避开呢?

他不期然想到了孟怀,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倒也用不着担心,他现在在水固镇的井下,虽然受困,但在这劫中也是难得的安稳,这样正好。

……

淮水神君正在涂山中发愁。

“那缠磨人的老道怎么跑这儿来了?”孟怀化身的余堌躲在一间洞府中发愁。

“神君化身奥妙非常,气息与本身完全不同,赤真子修为虽高,却未必看得出来。神君何必担忧呢?”涂山阴一手托腮,懒懒笑道。

“你不知,我这存真化身法就是从这老道手中得来的,别人看不出,他却未必发现不了是我。”余堌叹气道。

老龟缩在一旁不说话。

余堌以让他认当初觊觎淮水君府那群修士的名义把老龟从李府之中提溜走了,他虽然一直不承认自己就是淮水神君,但相处久了,老龟还认不出来吗?

神君把他提溜出来后,就带着他去寻那些当初觊觎淮水君府的修士们的晦气去了,老龟原本真的以为神君就是护短想报复来着,还在愁该怎么劝劝神君,没必要在大劫的节骨眼上掺和,那些家伙早收拾晚收拾没啥区别,把自己卷进劫里就不值当了。

但没过多久,老龟就不想着要劝了。神君要去寻人晦气,自然要先寻到人,那些人天南海北,神君寻着寻着就寻向了西边,并且越来越偏,等到西边再没有该被寻晦气的修士之后,干脆提溜着老龟一路西行,来到了涂山。老龟就算再蠢笨,也能发现神君是别有目的了。

涂山是天下狐妖两大祖地之一,青丘落在大地之上,涂山却是海中之山。这一座人间密地坐落在西海之上,四周有海雾围绕,浪花反推,常人是绝不可能误入的。涂山由狐族祖地而闻名,山中却并不只有狐族,这里有各类奇花异木、精怪奇兽生存,只不过以涂山狐为统。涂山阴就是涂山狐族的族长。

神君此来是秘密,他带着老龟直接找上了涂山阴,之后……之后就披着马甲到处溜达。

余堌这个化身还是很稳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涂山阴的旧友。涂山虽然在大劫开始后就封了山,但族长朋友来拜访开个小门进来一下也是正常的嘛!涂山里没几个见过淮水神君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像老龟一样凭借着相处的细枝末节猜出来余堌的真实身份,因此神君还是溜达得很自在的。还有几个挺天真的小妖怪以为他是来涂山中避劫顺带游玩的,挺热心地给他介绍好吃的好玩的。神君尝过之后……就把东西和热心的小妖怪都塞给老龟了。

老龟挺淡定地接收了神君的新朋友们,继续开始带孩子,不让他们去打扰神君。他虽然不知道神君想做什么,但他看得出来,神君来涂山有很重要的原因,涂山阴大人显然也是知情的。

这就有了些奇怪之处:神君被判囚三万年,如今才过去两千四百多年,若非偶得赤真子的存真化身法,是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那么神君又是怎么安排的这件“很重要的事”?莫非除了赤真子的存真化身法,神君早有别的离开井中封印之法?那他又是为什么要在井中待那么久呢?

高深岁久的淮水神君,真的会因为一时疏漏,而导致被神庭判决囚禁三万年吗?

老龟以前从没想过这个事情,毕竟淮水神君的性格也是出了名的,但现在……现在他不看不想不知道。他就只是一个才三千多岁的小龟而已。

涂山阴以袖掩口,双眼眯起,眼尾飞翘,笑得颠倒众生幸灾乐祸:“那你就继续在妾身的洞府里藏着吧,神君安心,赤真子还不至于乱闯妾身的洞府。”

余堌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神君何必着急呢?反正这两天你也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无非是等待而已。反正都等了那么久,在哪等不是等呢?”涂山阴继续笑眯眯地撩拨他的火气。

余堌淡淡问道:“点苍山现在可不清闲,赤真子怎么会突然来涂山?”

涂山阴脸色骤然一沉,冷哼道:“我涂山一族镇守此地已十二万载,几个不肖子孙翻不出什么跟头!”

她说翻脸就翻脸,起身就走。

余堌舒了口气,慢悠悠地开始喝茶。

“神君……”老龟开口道。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孟怀,我是余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