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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了你们如此多的时间。”幽邃的声音在黑石建成的大殿里回荡。

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袍外露出来的头颅和手掌像风干多年的尸体。他跪伏下去,为这声音而颤抖着:“吾主……”

他是幽冥黄泉摆渡者的头领,浑沌要在幽冥中寻找另外半座地府,但他无法亲自去寻,长阳不知在幽冥中做了什么布置,使他每次欲入幽冥时都会感觉到大恐怖,于是他只能另外派人去幽冥中寻找。黄泉摆渡者就是他为此而建立的。

但过去了十二万年,他们还没能找到另外半座地府的存在,而且连究竟是什么令浑沌感受到心悸都没有找出来。

之前浑沌或许还有耐心等待,长阳濒死前的布置要是凭这些人就能轻易解决,那他也不是长阳了。但长阳既然未死,另外半座地府随时都有可能落回他手中,到时候浑沌就更难得到了。此外,黄泉摆渡者最近不但在幽冥中没有任何进展,而且反被一个才诞生没多久的鬼王给拖住了。浑沌不是一个宽和的主君,如果不能达到他的要求,他不在乎再换一个手下。

摆渡者头领不敢为自己辩驳,但他这一次很幸运。

“将她捉来,我便宽恕你的无能。”浑沌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是。”摆渡者头领接受了命令,小心退出大殿。

鬼王并非毫无弱点。黄泉摆渡者已经传承了数万年,不会处理不了一个小小的鬼王,只是因为幽冥当中情况特殊,才被她屡次安全逃脱——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黄泉借道之法,竟比他们特地炼制的棺船还要灵活迅捷。摆渡者头领已经查到了鬼王在凡世的所在,脱离了幽冥的特殊环境,他原本有把握抓到鬼王,只是……鬼王在凡世的领域竟然位于大青山脉当中。那位定下地脊的天神眼下就在山首,他若是敢在大青山脉中对鬼王出手,只怕是羊入虎口。

但就算要在幽冥中对付鬼王,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代价会大一点。那便下出重饵吧,他必须,抓住鬼王!

大殿中再次恢复了空寂,浑沌并没有恼怒,否则他也不会放过摆渡者头领。长阳既出,他便没指望能只靠着这群废物就达到目的。长阳与太阴是他的敌手,而他早已为他们布下了饵。

类以诱之,击蒙也。这世间没有圆满无缺的事物,而智慧的人会以缺陷与弱点布局。

玄清教的弱点很明显。他夺取玄清教是为了借此寻找另外半座地府,因为此故,他必须要保留下来一部分与原本玄清教相同的东西,才能抓住玄清教与地府的一丝联系。

人间的势力占取并不容易,他直到七百年前才真正开始在人间占取优势,他化身殷王统御诸国,此后的每一代殷天子都是他的化身,但即便如此,也只有殷与冀地真正归属于他,卢国一直崇慕神庭,闵地凭依炎君的人间圣所而建,隋与梁中同样一直有着神庭的势力。

浑沌欲取梁地不是最近才有的打算,他的布置也不是二十三年前才开始的,但直到现在,才借着胥氏的血脉拿到了梁地。他让胥桓占着玄清教主的名,是双重因素之下的考量。这个决定在面对太阴和炎君的时候都没有问题,但他现在面对的是长阳,亲手建立了玄清教、执掌因果的长阳。

上施下效,是为教。如果长阳能够使胥桓通明真正的玄清教,借着他的教主之名与玄清教中保留的一丝真正的部分,他就可以颠逆因果,改换玄清,将浑沌无数年的努力化为乌有。以一人之名与些许联系便颠覆其下无数或明或暗的人物势力,这本是不可思议的手段,但长阳是执掌因果的神明,这是他应有的能为。

浑沌知道这个缺漏,但他却没有去弥补。最妙之法,不在疑似之间,而在类同,以固其惑。下棋的人都是在为赢而下,不怕被看清目的,却怕被看清棋路。

长阳,你的子已经被我发现了,这个局,你非入不可。

……

玄清教是一株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飞英早有这样的认识,但等到真正接触到了玄清教的暗面之后,他才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株大树究竟广袤到什么地步——它是遮天蔽日的。

他想要从这样一株巨树中获得甘美的果实,但他现在充其量只是吸食了一点树汁的小虫。这是个急不得的事情,他原本是这样抚慰自己那颗焦渴的心的,但他现在快等不及了——复大人死了。他当时被吴侯重伤,飞英接住他,给他喂了药,但他体内被吴侯拍入一道暗藏的凶煞,这要了他的命。

大劫正在运转,修为远胜于他的复大人就这样轻易没了,像他这样的小角色,在大劫中的命又能有多硬?

他想要变强,更快地变强,在大劫中活下去,继续走他的道。所以他不能再按照原来那个稳妥缓慢的想法来,他得主动给自己创造机会——现在就有一个。

玄清教拿下了梁国北部边境的全部区域,这些地方还有不少梁国的普通百姓。偶师使要找一个人管理这些事,曾经有过经验的飞英就被拎出来了。这让他与偶师使有了一个见面的因缘,但如果他只会做这些事的话,他所能得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所以他用了些老套手段安抚住这些普通人后,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其他事情上,而今他终于得到了回报。

“……吴可忌是转世之人,但他前世是什么来历,属下还未能查清。”飞英站在戴着木制诡面的偶师使面前,恭谨地说道。

在这场战斗中,玄清教胜了,但胥康却和一部分兴丰观的人逃了。他们的踪迹延伸入大青山脉消失不见,玄清教的人只追到大青山脉边缘就停下了。飞英觉得偶师使似乎并不太在意胥康的死活,反而对吴侯的事迹更感兴趣。

“他座下的那些鬼神中或许有知晓的,我查到了一点端倪。”飞英继续道。

他小心地观察着上方的偶师使,木制诡面遮住了偶师使的整张面孔,宽大的黑袍挡住了每一寸肌肤,除了神秘和诡异,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等你找到线索,再来找我。”偶师使的声音似男似女,除了一股让人脊背发毛的诡异感外,同样什么都判断不出来。一根丝线从黑袍中射出,在飞英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接在了他额头上。

飞英眼中刚升起戒备就恍惚了,紧接着就变成了狂喜。那根丝线,带着他看到了新的道路!他断绝多年的道途终于有了延伸下去的希望!他如痴如醉地追随着那丝线的指引,拼尽全力去感受着、理解着、记忆着,可是很快,那指引就消失了。飞英睁开眼,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与失落,看向偶师使急切道:“那是……”

“等你找到线索。”偶师使道。诡异的声音像冰水一样浇在飞英身上,熄灭他过热的情绪。

“是,我会的。”飞英坚定道,“下次来见您时,我将带您找到他们。”

他恭谨地退出房间,心中的渴望却在狂热地翻涌着。不够、不够!他想要更多的力量、更远的前路、更高的地位!

他想要偶师使的地位和力量!

如果那个戴着诡异面具、高高坐在上方、掌控诸人命运、拥有轻易跨过对他难如深涧之道的人是他,是他坐在那里……飞英强行压住心中纷乱的思绪,对于一些高深的修士来说,觉察旁人的念头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他得控制住自己,不能让偶师使对他生出厌恶。

飞英匆匆走向发现线索的地方,他的神念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心底的欲望却愈加炽盛。他一定要,找到那些吴侯曾经座下的鬼神!

……

大青山脚,飞英带着偶师使向一座早已废弃的村落行去。

“属下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踪迹。附近有一座荒村,我怕被发现,就没有再靠近。”飞英说道。

“你做得很好。”偶师使道。

他们已经靠得很近,但四周仍然一片荒凉,灵机如大劫中通常那般混乱,甚至连个警戒的布置都没有,好像这里就只是一片无人的荒地而已。如果这里真的是某些人的藏身之所,那他们未免也太安稳了些。若非飞英此前在附近发现了些许端倪,他几乎也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但偶师使并未对飞英质疑。他们已经离荒村很近了,不差这点功夫。

两人停在荒村前——这几乎只是一片山坡上的乱雪,雪中支棱出枯枝碎藤。这里已经荒废了太久,一半村子已经沉到了土里,地面上的残迹也都早已被野蛮生长的植物们吞没了,若非修士的神识敏锐,在这一地乱雪中根本看不出还有个村子。

飞英心中略有不安。这里看着实在不像藏了什么的模样。他此前并没有靠近,所以也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是知晓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村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附近探查——那些逃走的鬼神都受用了多年的香火,但还有些并未真正摆脱怨煞的困扰。现在玄清教强行截断了吴侯辖域的信仰,他们必然不会好受,若能寻得到一处曾受人供奉过的神像栖身,就可以减轻一些怨煞的困扰。此处村落虽然已经荒废,但鬼神并不需要凡人生存所依赖的物质,只要这种村落中曾经供奉的神位或神像还存在就可以了。

但一群躲藏之辈,怎么可能在栖身之所一点防护与警戒的布置都没有呢?飞英在这里连用于隐匿的布置都没有看到,没有隐匿,却也并不见鬼神气息的存在。难道他的推测是错误的?难道那些鬼神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过,然后就离去了?这会不会影响到偶师使对他的看法,认为他是无能之辈?他得想办法……

偶师使忽然冷笑了一声,飞英心中一紧,却听偶师使道:“躲得够深的。”

这是说荒村里藏着的鬼神,飞英心下松了口气,做出一副惊愕中暗含苦涩的模样,请教道:“属下还以为找错了地方,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偶师使道:“他们的阵法布置十分高明,是来自点苍山中的秘法,你看不出来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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