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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间,我有了些别的体悟。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吴山一边说着一边低头闷咳。他的伤势还没好全,一不小心就被牵动。

“什么办法?”吴水希冀问道。

“你过来些。”吴山的声音愈发低微,之前伤到的肺经一直在折磨着他。

吴水连忙靠近,一面想要用自己的法力助他疗伤。之前为免干扰吴山生死之际的体悟,他不能运功干扰吴山体内的法力运转,现在却没有这个担忧了。

但他才靠过去,却忽然感觉心口一痛。吴水低下头,看见吴山的手在他胸口破开一个深深的伤口。

他感觉到自己的法力、血肉和生机都顺着伤口流走了,流到那双插在他胸口的手指上,沿着手臂流淌进那具衰败的躯体里。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见吴山苍老的脸正在重新变得丰盈,变回他所熟悉的年轻样貌。但那张熟悉的脸上,双眼却是一片混浊的血色。

吴水哆嗦了一下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在开口前,他的眼睛就永远地黯淡了下去。

哥哥……

许久之后,吴山双目中混浊的血色渐渐褪去,显出清明而迷茫的神智来。

他忽然低头,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一具苍老、枯败的尸身躺在他身前,早已死去的面孔上凝固着深深的哀茫与痛苦。

“小水?小水?!”他哀痛惊怖地看着这一幕,双目中时而混沌时而清醒。

“不对……不对……小水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不是小水,我是谁……我是谁?”他低头看着自己光洁年轻的双手,双目愈发糊涂起来。

他疯癫地喃喃不停,忽然冲出屋舍,冲出城外,消失不见。

……

在冬风狂乱的呼啸声里,隐隐夹杂着一股古怪的声音。这声音很低弱,但哪怕是无法从风声中分辨出它来的普通人,在听到这一阵呼啸的寒风时,也都下意识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白鸿紧皱着眉,她从这风里听到了不祥的声音——那像是某种生物在啜饮着,那声音中有着贪婪的欲望,在癫狂地汲取着什么。

顺着这弥散在风里的声音寻去,她们来到了郊外的一处荒屋外。

那啜饮的声音更大了,同时还有风里送来干冷的血腥气。

丁芹的目光穿透了阻隔,她看见屋内的情况,脸色白而冷。

“是他。”丁芹轻声道,“还有救。”

荒屋里,许多干尸被随手丢弃在角落里,唯有门口一具才失去生机不久的尸骸尚还存在着丰盈的血肉。伏在上面啜饮其生机的修士终于发现了外面的变动,他站起身,好像从一只狰狞的兽变回了人,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浑浊的血色。

而在丁芹目中,他整个人都是笼罩在那样一片浑浊的血色中的,就像曾经在塞尺所见的解廌,正无可避免地向着身化怪异滑去,但在血色之底,还有着一点将熄未熄的光亮。

吴山推开门走了出来,白鸿看清了屋内的惨状,她口含风雷之音,冷声道:“吴山。”

“吴山……吴山……”吴山才吃得饱足,神智不像之前那般昏聩,似乎被这夹杂着雷音的呼唤惊醒了更多神智,“不对、不对,我不是吴山,吴山已经老了,已经死了。”

“吴山已经死了,那你是谁?”白鸿的声音更冷了。

“我是谁……我是谁……”吴山呢喃道,“我是吴水,我是吴水。”

“你是吴水,那死在武斗台旁七号间的人是谁?”

吴山陡然发起狂来,他向着白鸿冲过来,还沾着血肉的手勾成利爪,在风中扯出更尖利的狂呼:“那是吴山!该死的吴山!吴山!小水才不是那样的!”

白鸿像一片风中的叶子一样,轻盈地避开了他的袭击,洁白地袖口卷起地上的冰雪,激灵灵地糊了吴山一整张脸。

她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在一片冰冷的白色世界里炸响:“看看你的手,吴水是你这样的吗?”

冰雪落下,吴山看见了自己的手,那双手洁白有力,血肉丰盈,但皮肤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指甲缝里甚至还刮着几丝血肉。他目中的浑浊一震,整个人踉跄地落了下来,一边发抖一边在雪地里拼命搓着手。

一直一语未发的丁芹双目骤明,手中的神术在间不容发中,穿透了因吴山神魂震动而显出缝隙的血色,抵达那深处的一点清明。

吴山双目中的血色慢慢消去了,他停在原地,迷茫而哀痛地看着周围:“小水呢?”

“他想救你。”丁芹道,“你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吴山抬头,看进丁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中。他打了个激灵,突然就想起了一切。

怪异……他在生死之间,没有勘破这大恐怖,反而因为大畏怖而在一瞬之间彻底抛弃了自己的道。他有过这么一念,只要能活下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然后……然后他就领悟到了,另一条道。

天人五衰,但第五衰道心之衰是不会要人性命的。只有前四衰,才会导致修士寿尽而亡。第五衰会加剧前四衰的演变,但在大劫之中,彻底的第五衰,却反而可以给修士带来一线生机——化身怪异。

只要化身怪异,就可以不必因前四衰而亡,天人五衰的道理会在怪异身上失效,因为他们所走的是另一条道:只要能够攥取到养分,他们就可以一直长生下去、一直变强下去!

他心动了,他想要活,于是在那么一瞬,他心甘情愿地走上了这条道路,而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果然已经恢复了经历天人五衰之前的健康。但他也看见了小水……倒在他面前的小水……小水是他第一个,所攥取到的养分。

吴山不由颤抖起来。

“怪异消亡后,真灵陨灭。”丁芹缓缓道。

“你的弟弟想要救你,别让他失望。”白鸿垂头看着他。

吴山垂着头,他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感觉到了那在他身上扭曲争斗的力量,一股浑浊不清,血色里却积聚着浓郁的生机;另一股温暖明澈,照着他神魂中清明的部分。可他的神魂大部分都已经被那血色污染了。

化身怪异,则死后真灵不存,彻底消亡。可若是失去了怪异的生机,他立时就要死去,而且他的神魂已经被污染了大半,就算投胎转世也剩不下什么了……

怪异……小水……怪异……小水……

吴山看着神魂中那温暖明澈的光,面孔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扭曲。他喉咙里咕哝出一声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像求助一样向白鸿颤抖地伸出手:“帮……”

那只才被雪擦干净的手猛然勾成利爪,向着白鸿袭去。

白鸿目光骤利,正欲出手,吴山却忽然停住了。

他站在原地,即将被血色淹没的瞳孔茫然扩散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两道锋锐的剑气已经搅烂了他的心脏与丹田。

吴山倒在雪地里,在他身后,丁芹并指如剑,她的脸色更白、也更冷了。

丁芹垂下手臂,声音里有些疲惫:“走吧,我们去下一处。”在袖子的遮掩下,她的手轻轻发着抖。

她在这几日里,第一次亲手杀了人。吴山已不是第一个,但她还没有习惯,也许她永远都不会习惯。

这段时间里,天人五衰仿佛发了疯,没有规律地频繁降临于修士之中。如果说天人五衰只是修士的劫难,那么之后的变化就成了整个世界的劫难。那些经受了天人五衰的修士中,有的并没有死去,而是化身为怪异。

每一个怪异都贪婪地从其他生灵中攥取养分,开始时只是血肉生机,之后就会变成神魂之力。但自以为走上这条不必修行、不必炼心、亦不必担忧寿尽,只要攥取就能长生且变强的道路的怪异,自身也只是为人作嫁的工具而已。

怪异消亡之后,连真灵都不会存在,他们会没入一片浑黑当中,就像当年解廌拼命想要从中挣脱的那片黑洞一样。

怪异越多,幕后者越强。所以,如果遇到了还没有完全堕为怪异的修士,若能使之真心厌弃这条道路、回转正途最好,若是不能……则需要在他们彻底化身怪异之前斩除。

“你可以助他们摒除怪异之力对神智的影响,却没有办法替他们做选择。”白鸿安慰道。

丁芹没有说话,只胡乱点了点头。隋地修士众多,武斗之风极胜,在大劫这一突然变化之后,也是情况最严重的地方。源自上神的神力比修士们的法力更能摒除怪异之力的影响,隋王应不负请她们相助,这件事关系到所有修行者,在武英堂的全力运转之下,各个消息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她们没有很多时间休息。

丁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身影和白鸿一起消失在风里。

……

化身怪异,不受天人五衰而亡。

“浑沌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李泉调好了弦,弦里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