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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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不过是糊涂涂地挣扎罢了。”孟怀却道。他随手一提,就将抢到灵气团的那条最强壮的鱼儿甩出了水面,落到岸边一处盛着水的坑里。大鱼忽从宽阔的大江中落入浅坑,不由惊惶失措地蹦跳挣扎,竟把自己挣到了地面上。
孟怀最近着实比较清闲。
浑沌屡屡失利,也愈发警醒。孟怀本打算在涂山中等时机到来,现在却不能再在涂山中待下去了,以免被发现端倪。他此时借余简掩身,实乃无奈之举。诸众生在劫中挣扎,他亦在劫中沉浮,只不过比起这些糊里糊涂的修士们多几分清明罢了。
于奔腾不息的淮水而言,寿短的凡人不过如江上漂萍,于亘古而存的天地而言,诸般修士也不过是聚散浮云。挣不出轮回,便始终有生死大患横于命前,悟不出己道,到头来也只能于世潮中随波逐流。
大劫之中,世界如局,众生的命运不取决于他们自身,而取决于执棋者的胜负。
孟怀随手把在地面上挣扎蹦跳的鱼儿送回了江水当中,看它惊慌失措地游了几圈,又蠢头蠢脑地回来抢鱼线上的灵气吃,便顺手又把它提溜回了水坑里。
余简瞧着他来回欺负鱼,说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若群鱼衔泥日复一日,也未必不能堵了你这条大江。”
孟怀大笑:“他们可不成。狂风之地,不积累土,何以起高楼?凭这些蠢物,便是日日衔泥,江水一冲也便散了。要想堵了江水,起码得能够搬得动能于水势中止而不前的大石才行。”
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多不可数,大多数却连登上棋盘作子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稍稍看清一点局势,开始真正影响一点众生命运的走向。
而今这些满怀希望前往点苍山,欲求得一个摆脱怪异之危、乃至天人五衰的修士当中,又有几个最终能跳上棋盘,拥有做一枚清醒的棋子的资格呢?
被拎回水坑的大鱼又自己蹦到了干硬的土地上,孟怀正欲伸手,却被余简一按。那鱼儿自己在地面上蹦动几下,离着江水越来越近,扑通一声,落回江中,摆尾而去。
“起码,他们能够为自己挣出一点什么。”
……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鸿雁来。
碌碌众生,各自奔忙。
隋地里鱼龙混杂的修士们少了许多,他们听到道钟之鸣,便要应约前往点苍山而去。这使得隋地最近的压力小了许多,各地出现怪异的次数少了许多,隋王都当中更是空旷。
此前受神明之道吸引,许多身受天人五衰之苦的修士来到隋王都当中,为求此道以免堕于怪异,现在这些修士们也大多离开了这里,前往点苍山。
但这才是正常的情况,也是对隋地更好的情况。
丁芹所传的神明之道修持法并不复杂,那是没有修行基础的凡人也可以修持的方便法门。她将修持之法刻于石碑之上,人人都能拓印。
隋王应不负在王都外特地划出了好大一块地方,在那里建起了一座供奉长阳的庙宇,石碑就放在殿前广场上,碑中有丁芹留下来的神力气息。无论她在与否,修士们都可以记下修持之法、感受神明气息,而后这些修士们其实就可以离开了。道法已传,至于之后如何去思维、体悟、修行,那要靠他们自己。
但这些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心中难免具有惶惑不安,便想要留在这里,仿佛与神明的庙宇靠得更近一些,他们就能够更安心一些。隋国到底也只是凡人为主的国家,虽然有着许多与修士打交道的经验,但承载如此之多难以辨明来历、性情各异的修士,还是压力太大了些。不过现在有了点苍山的法会,既然有了新的去处,这些修士们也便不再流连这一处只能提供心理安慰的地方了。
曦光微微亮着,东方的天际飘着许多云,被将要升起的日光浸成灰紫色。燕雀划过天空,在清寒地风里张开翅膀,留下段段长鸣。
丁芹已经回到了隋王都中,她往长阳的庙宇走去。
虽然薛成波与其他一些武英殿修士暂时离开隋国前往点苍山,但隋地的情况相较之前还是松下来不少,丁芹也终于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忙碌。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白鸿了,她们俩总是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就在外边。算起来……自她和风六娘一起去处理鹄妖的事情之前,她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了,这件事也就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白鸿说。
还没有走到庙前,丁芹就听到那里传来了吵闹声。有一个修士在闹事,似乎是因为修持数日未能得法的缘故。
庙宇中,其他修士对那闹事的修士大多冷眼旁观。现在还留在这里的,要么是才来到没多久,要么是没有听闻到道钟之声,对神明之道也没有没有修持有成的修士。在道心之衰的影响下,他们正处于心神不安杂念丛生的情况中,时常有慢、疑、怨、愤等等情绪生出来,如果不能时时对这些情绪进行分辨、思维、化解,就会被拖入更深的道心之衰中。
几个负责此地的武英堂修士拦上前,闹事的修士听不进别人劝话,清心醒神的术法落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效果,他越来越激动,身上法力气息波动不定,眼看着就要出手打起来。
武英堂修士戒备起来,却也没有太紧张。这里汇聚了许多受天人五衰之困的修士,时常便会有心性把持不住的。武英堂中会来这里轮守的修士都是在此道上已经有了一定成就的,他们可以暂时控制住闹事的修士,无论这些修士是真控制不住自己还是别有目的假装闹事,他们都会将之统统送到一旁有清心凝神之效的阵法中锁住,等其自己平静下来便罢。
但此时还在远处丁芹却忽然紧张起来,她看到庙宇上方有阴晦且不祥的气息迅速汇聚着,使得命理与因果一片混乱。那代表着有怪异将成。
点苍山的道钟对于听闻其声的修士来说是一重惊喜与希望,对于未能听闻的修士来说……若是不知晓道钟之事便罢,若是知晓了,又何以堪呢?
隋国这里有许多修士聚集,那些没有听闻道钟之声的修士,几乎都能够从别的修士那里得知此事。那些听闻道钟的修士有多欢悦,没有听闻道钟的修士就有多苦痛,不平、嫉恨、焦灼、绝望,这对于本已陷入道心之衰的修士来说,无疑是又一重打击。布置在庙宇中的清心阵法并非万能的,它并不能阻止修士堕为怪异。
若将堕怪异,唯有斩之。
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尤其是在这里。会来到这里的修士,无不是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而兔死狐悲之痛,最能消磨这一点并不稳定的希望。
丁芹提气飞遁,急往庙中而去。还来得及,只要赶在那个修士堕为怪异之前,她就能够打断这个过程!
但是等到她飞掠到距庙前道路还有数丈的时候,却忽见上方的不祥之气骤然散去。
白鸿正从门中走出来,她的衣袖上沾染了一点血迹,浸在冷气里的庙宇在她身后肃立,在漫天低矮的云里,被日光染成愈加鲜浓的橙红。
白鸿的神色里有些许倦怠,她在见到丁芹时微微一怔,紧接着就笑起来:“这次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丁芹收了步子,她听见庙中传来收拾后续的声音。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怎么样?”白鸿似是也不愿意再提庙中发生的事情,随口问道。
丁芹顿了顿,慢慢将云眠沙与朵卧水的事情讲了。白鸿是修行了数千年的大妖,早已见过无数生死。对她来说,欺瞒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尊重?可是在真正要说出来的时候,丁芹难免还是有些无措。没有人愿意带来坏消息。
“这样啊……”白鸿垂下眼睛,低低叹了一声。
丁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看着白鸿,她的灵目天生就能看出来很多东西,但因为灵目中的封印在,在不主动运转时,她也有很多东西看不出来。
她从没有以灵目看过白鸿,白鸿并不是需要她谨慎探查的人。
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样,这不祥的感受驱使着她,灵目运转看向白鸿。
在那初升的日头里,烂红朝霞,天光如血。
她的灵目中,映出白鸿身上笼罩着的一层避尘决,乌黑的发上有几缕染着薄膏……
丁芹下意识伸手捉住她一缕发,指尖一捻,露出其下……霜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