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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世上仍有两种情况,是哪怕见证了那比浩日与萤火之间更大的差距之时也不肯后退的:过于厚重的情,或过于淡漠的情。

蝶蛊是前者,它的怨恨没有边际,胥桓是后者,他已经没有在意的东西。

“但他仍有敌人。”胥桓说道。

世间众生皆披着一层皮囊,哭和笑都可以演出来,嘴一闭秘密就藏在肚子里,可他们在梦里,却没得遮掩。蝶蛊知道很多隐秘,也知道表演和真实最细微的区别在哪里。

它从胥桓的目中见证了他的决心,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浑沌之所以在此方世界中不显伟力,那是因为此方世界之道对他处处压制,他只能借着劫气的运转而行事。

但纵然受到如此压制,他仍使得执掌此方天地之道的诸天神棘手不已。因为他虽受限制,其本质却是此方世界的劫、是天地之道的缺,是能破灭天地的一道伤,像蚕食叶片的一只虫,生来便克制这棵雄伟的大树。

“浑沌的世界,就是浑沌的道之显化。这不是可以通过蛮力而使之破灭的。如果想要从外破灭它,那就需要弥补此方天地之缺。”而这不是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从内来破灭它。”

“我的本体一直在浑沌的小世界中。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蝶蛊看着胥桓皱起的眉,讽笑了一声:“你不信?”

这的确听起来是难以置信的。看看浑沌在此方天地的行径,他掀起大劫、玩弄众生,因他而死的不可胜数,众生的哀哭如遮天阴云。他是灾祸、是狂迷、是苦难,他的世界,怎么可能是生机勃勃的呢?

蝶蛊径自说了下去:“浑沌的世界中有一棵树,那棵树就是世界根基的显化。弱小的生命是树根的肥料,强大的生命在树叶上汲取营养。每一个魂魄都在竞争,每一个魂魄都想要向上爬,爬到树的上方,也做那享受肥料供养的存在。”

“现在他的道还不够完善,还显露出残忍可怖的一面,可若等到这个世界完善之后,你只能看到万类相竟的昂扬生机,而它残虐的本质皆会被此掩盖。”

“生命因竞争而蓬勃。”

“众生会接受这个世界的,这符合他们心中无尽的欲望。”

“而这些众生,永远无法伤害这个世界。”

归属于一个世界中的众生永远无法伤害这个世界的道,他们本身就是道的一部分,就像一滴水永远无法伤害海洋。

他起码得是一团火,才能对海洋造成损伤。

“所以,”胥桓从沉思中抬眼,霜冷的睫下是一对孤寒的星,“要想让他疼,就得进入他的世界,以他道中的缺陷,像他以此来损害此方天地一样,去损害他的天地。”

蝶蛊确认道:“是。但我不知道他的缺陷在哪里。”且不说它对道的理解远未达到这样的境界,它是被浑沌炼化出来的蛊王,每一寸都烙印上了浑沌的痕迹,它已深陷在浑沌的道中。活在水中的鱼如何能够点燃火?

胥桓却笑了。

这是他在知晓真相后的第一个笑,像在霜雪冷色中落下一抹红艳的血痕。惊心动魄。

“我知道。”他说。

……

“这个世界的道之缺在浑沌,浑沌之道的缺又在哪里?”

……

那曾化身李泉的神明,不是已经给了他指引吗?

他好像又被人看了个通透,走上又一个无法逃离的命运。

但至少这一次,这是他的所求。

“保守好你我的秘密,宁可看着我去死,也不要暴露我的存在,能做到吗?”胥桓轻声问道。

“你要做什么?”蝶蛊问道。

“我要进入他的世界。”胥桓道。他紧紧盯着蝶蛊,它太放松了,轻而易举说出浑沌的隐秘,混乱的神智也恢复得太过轻易。所以他不会对蝶蛊继续说更多。蝶蛊有它的隐秘,可无所谓。

他们并不互相信任,但他们可以合作。

蝶蛊沉默了片刻:“只进入是不够的。那个世界还不够完善,浑沌的根本之道显化为那棵树。但底层的养料无法撼动它,你必须爬到足够高的地方。”

它猜到了胥桓的打算。

“这具化身会带着我们交谈的记忆一起陨灭。”蝶蛊给出它的承诺,这意味着仍处于浑沌小世界当中的本体将对此一无所知,“我没办法给你帮助。”

“这样很好。”胥桓说道。

蝶蛊不会暴露他的存在,而他过去的一切因果命数都已被抹消,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便无人知晓他的目的。浑沌会对他毫无防备。

至于如何进入浑沌的小世界,这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胥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落在哪里,哪里就仿佛下了一场大雪的清寒眉目,已经沾染上了晦暗的血色。

怪异。

两枚柳叶刀悄无声息地夹在胥桓指间,手指一抖,一枚钉死了他面前的蝶,另一枚,刺进了他的心口。

扑。

他仰面倒在荒野里,霜冷的发扑在木坛焚尽的白灰里。

雨已经停了,晴天之下,荒野之中,浩日明明。

灰烬里燃起了火,将这具已经失去魂魄的躯体焚尽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