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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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都曾与长阳有过密切的联系。
那可是,以一己之力谋算到今日局面的大玄。
这些人身上有没有他布下的局?他们是不是他落下的子?
大青山脉、幽冥、明灯教……它们都与长阳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又在它们身上谋算了什么呢?
想到这,连炎君都不由想要苦笑。在更久远的,因果尚未生乱的时候,长阳便借着一个玩笑,让他起下了丹耀融光彻明真君的名号。而在大劫开始之后,他以这个名号襄助众生,留下了明灯教的传承。
他看不透长阳的谋划,但……那时的长阳,应当预料不到今日。无论长阳当时为何要自己起这个名号,都绝不会是为了现在以明灯教布局。
长阳不是什么都算得到,否则……世事也不会落到这一步。
同样,在十二万年前,还没有成为大玄之前的长阳,在受记命笔反噬即将陨落之时所做的谋划,也绝不会是为了今日成为大玄之后而做的谋划。
他当时做的三件事:剥出笔灵、藏匿地府、在幽冥当中布置下手段。
这就是大玄的缺漏所在。
因为那时做下决断的不是大玄,而是长阳。
在逃出太阳星到揭露身份的这段时间里,大玄必然或做出弥补或加以利用,但他能做的同样很有限,因为他那时还要藏在长阳的性情下。
现在大玄已经揭开了自己的迷局,也不必再自缚手足。如果他想要做什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至于那时的长阳究竟在幽冥当中布置了什么,这线索在解廌身上。
这生来便能够洞察人心、分辩是非曲直的异兽,后天才得到能够进入幽冥的神通。在此之前幽冥唯一的变数,就是长阳在那里做下了布置。
炎君化身寻到解廌,带着他一步跨入幽冥当中。
他要赶在大玄之前。
……
幽冥是静默的,唯有死去的魂魄在九泉之中流淌向下一个轮回。
哪怕后来浑沌弄出了黄泉摆渡者,鬼王女须、明灯教又入其中与之相搏,黄泉客栈建了又灭,这一切的动静,也仅止于黄泉之上。没有谁能真正进入到幽冥当中。
幽冥是一种境地,所有所谓进入幽冥的生灵,也只是进入了黄泉之上,却永远无法离开黄泉两岸,真正纯粹的幽冥当中。他们只是借助着各自妙法,停留在黄泉之上罢了。
倒是浑沌借以黄泉客栈,强行逆乱幽冥,使之虚实颠倒,成功步入了幽冥些许。不过自黄泉客栈崩塌,社土之力重定九泉后,幽冥也恢复了正常。
但这“正常”建立在天神博弈的结果之上。
若浑沌以大劫倾覆天地,那么此时幽冥的平和之景也不过是覆巢之下注定破碎的卵。
女须一手按在白骨刃上,对身旁的几人问道:“还没有消息吗?”
明灯教的修士摇头。炎君未有回应,仰苍已问过一切相熟可能得知内情的存在,包括玄鸟,但……无一解答。
女须面上不见喜怒忧虑,头一转,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郗沉岸:“你怎么看?”
郗沉岸臂上锁链幽光明灭不定。他是个立场不定之人,此前与黄泉摆渡者结盟不见真心,此时与女须合作也未必是真意。但他的想法也简单:道法坚固,便依道法而行,然此时道法不固,自然要择之而取。就如同投机的凡人一般。
女须不认同他的行事。凡人投机为利,修行之基在心。玩弄所择之道,便是欺己心。
不过认不认同,都不妨碍他们合作。郗沉岸为资历甚老的东方鬼王,能开鬼市,能力手段毋庸置疑,他合作之时虽为利益考量,却亦尽力,并非做下选择后仍然摇摆不定之人。
此时天地剧变,无论郗沉岸对此有没有了解,他的猜测与想法都是值得参考的。
“我怎么看。”郗沉岸呢喃了一声,没有答,却反问向女须,“你亦登过倒天梯、入过无底洞,又怎么看呢?”
女须看着郗沉岸那一双狭长上挑的眼,按在白骨刃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收紧:“道友何意?”
虽然这段时间里与郗沉岸相处尚可,甚至隐有压制之相,但她一直很清楚,这只是郗沉岸踱着局势主动选择了退让。这位大鬼王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倒天梯,登的不是无底峡道,而是自身修持之道。
无底洞,入的不是幽冥无底,而是来者道心之漏。
若能过得倒天梯,对自身修持的益处不言而喻。郗沉岸成为无底洞主已经有无数岁月,他虽然没有到达斩我之境,但常能觉察自身道心之漏、复省自身修持之道,他的道心当比世间九成九的修士,都更要完满才是。
思维至此处,女须忽然觉察到了一个此前未曾想过的疏漏之处:郗沉岸若道心坚定,又何至于行此立场不定的投机之事?
郗沉岸对她笑了一下,他面色青白,眼角上吊嘴唇薄长,笑起来时总是像在不屑地冷嘲着什么,但此时他的笑里,竟有一丝哀茫之意一闪而逝。
“这天地的道,是有缺的。”他说道。
女须颦眉不语,等他的下文。天地之道有缺,对他们来说不算一个隐秘,寻常修士或许还不明白大劫因何而起,但对于他们这些已经在劫中参与甚深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不言而明的了。
“我比你们要早知道很久。”郗沉岸又道。
“因为无底洞?”女须问道。
“不错。”郗沉岸道。
无底洞是在十二万年前那场大劫之后诞生的。没有人知道它诞生的原因,但也或可一猜。大地之神名社土,大地孕生敛死,故社土通幽,执掌生死轮回。十二万年前社土陨落,大地崩裂,幽冥出了点什么问题导致它和大地连在了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能够查道心之缺的无底洞中,隐含了一丝劫的韵。
郗沉岸在无底洞中打磨道心、在倒天梯中反思己道。天长日久的修持下来,他却一直隐隐感觉到一重阻碍,时间越久,阻碍就越明显。直到他终于确认,道有缺。
那一瞬的震撼使他道心动摇、几欲生裂。
向道而行,是因为道是恒久的、正确的、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可若是道有缺……
“道有缺,弥补便是。”女须道。此事虽艰,但修行怎可畏惧艰险?更何况并非只有他们开辟前路,世有天神。
“你见过凡人的七巧板吗?”郗沉岸道。
这是孩童玩的拼图游戏,各个木板形状不同,只有放在正确的位置才能拼合成一块完整的木板。
“如果只剩最后一块空缺未能填上,也许是因为最后那块板子方向不对,只要转一下就能拼上了,其他板子的位置都是正确的。但……”郗沉岸继续道,“也有可能是从第一块木板开始,就放错了位置。”
女须双目骤利。她听懂了郗沉岸的意思。
七巧板切直边,纵使前面的木板位置不对,也可以一直拼下去,直到最后一块空缺的形状对不上木板时,才显露出原来前面每一块的位置都不对。
若只是最后一块有错,补上所缺便可,若是最初的位置就不对,那就只能全部取下重来。
但是,七巧板拼错了位置可以拆掉重来,道呢?
女须忽觉寒意自髓而起。
“天地运转甚久,道友何故疑心错在根基?”她双目灼灼盯着郗沉岸。
“因为在方才的天地惊变中,我自无底洞觉察到了道之缺的又一种变化。”郗沉岸道。
七巧板的缺口对应不止一块木板,拼不上的越多,前面出错的可能越大。
但这并不能说服女须。她的心神已经从之前的震动中恢复。
“道友修行甚久,对自己的道没有信心吗?”
他们的道不是听人教诲来的,修行的每一步都亲身体历过,道心的每一分变化都是想得通透明悟的。时至今日,一步步脚踏实地走过来,又为何要如此生疑?
郗沉岸的笑又变成那种冷淡的讥诮:“你是不愿信,还是不敢信?”
海里的鱼自以为最懂水的变化,却永远不知水还会升到空中变成云。
你我并非神圣,如何敢笃定自己必然正确?
就连这天地之道都有缺,安能自负身无差错?
便是这差错,可能要掀翻了他之前所修的一切,又有何不可能?
士人笃信人分三六九等,仆婢生死皆由主人,这是礼法,是正确的道,却不知他们也会在轮回之中变成仆婢。凡人习惯宰杀牲畜,梁国中占据一城蓄养人牲的妖魔亦作此想。
他修行的道,亦是他站在自己的经历上思考见闻的结果。
他为何不能是错的?
心性坚定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不定立场又何尝不是一种谦卑?
“我知自己非圣贤,所行之事、所思所想,必有谬误。”女须平静地看着他,“但道需己行。”
不动自然不会错,这等不错,与顽石何异?
道是走出来的。
“既非同道,君可自便。”她已明白郗沉岸为何会说这番话。
如他所说,他会与黄泉摆渡者合作,便是为了试探道之缺,看看这世间是不是另有一种正确的道。他会弃黄泉摆渡者,转而来和女须合作,也是为了看看这世间的道,是否只是最后一块木板出了问题。
如今他已有思量,自不愿再留于此处浪费时间。
郗沉岸的目光却突然移到她身后,神色震撼莫名。
女须回头之前神识先铺了开来。幽冥不可入,她的神识自然也被限制在黄泉之上,神识所感之中,一切正常。
假装背后有变故是凡人的把戏,身后的动静骗不过修士神识,自然也玩不了背后偷袭。郗沉岸不会玩这种手段,他看见了什么?
女须回首,瞳孔骤缩。
她看见一具缺损的骸骨、一只病残的野狼、一个衰弱的老人,它们在无边无际非虚非实幽冥里升起,追随于身披玄衣的神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