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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天神。

明月在一瞬之内,展现过了十二月相的圆缺。

“道之缺……”

惊变只在一瞬,上一刻还压制着浑沌的天神,这一刻已被拖入漩涡当中。

浑沌没有来得及完成他的准备,就已不得不揭开最后一张牌。或者他先用道之缺撕裂诸天神之道,他将从他们的创痛当中,攥取到足以使他颠覆大天地的力量,从此以后,大天地即为他的道!又或者诸天神先打破迷障,明悟道之缺究竟在何处,知晓该如何弥补道之缺,彻底斩断浑沌的根基。

这是一场不得不进行的豪赌。

但这场棋盘上还有着另一方。

大玄静默地看着这场惊变。

浑沌不会赢,天神所差的只是挑破那一层迷障,他们身处障中,所以才看不清道之缺究竟为何,此时感受到了苦痛,自然就会明白,道之缺,在他们自己身上。

但天神也不会赢,卷在与浑沌的斗争当中,他们来不及先找大玄,再去付补道之缺的代价。

大玄只需要等待就可以,等待他们明悟。他早已留给过他们那节残袖,早已在幽冥当中显露,早已借浑沌的小世界点拨……

世诸天神,亦如社土。他们必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只需要看着。

但就算浑沌与诸天神皆不在,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寂灭天地。

他们是阻道的石,成道却还要有过河的桥。

道之缺,在于……

大玄忽然闭了一下眼,他卡在天神明悟之前来到了混乱最重的地方。

天光如水荡漾,地生焰火如莲,铁石开出金花,在这诸道最混乱的异景当中,突然现出一抹冷寂的墨黑。

“大玄!”浑沌戒备道。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缺在何处,怎么还敢见我不逃呢?”玄衣的神明漠然抬起笔。

墨色绘作凝聚诸苦的狱影。

“道之缺难补,可你不是道之缺。”

狱影沉沉压下。

“苦?”浑沌狰狞道,“苦是与他们的贪嗔痴共生的本性!此消彼长,同生同成!你听不见吗?!”

众生心念像海潮一样涌来。

让我富有吧,富有就不苦了;让她爱我吧,有她就不苦了;让他们倒霉吧,他们倒霉我就不苦了;让我胜利吧,胜利就不苦了……

小世界没有了,可大天地当中仍有众生在认同他的道!他们的心欲化作浩大的声浪,汇成听不清内容的狂热呼喊,把天地刷成一片嘈杂的白色声浪,吞没了黑沉沉的狱影。

由苦凝聚而成的地狱带不来公允,再严密的律条也法替代因果,它们都限制不了心,也消除不了苦。

地府并不能弥补道之缺,它只是一个暂时治标不治本的补丁。

否则,那些曾经淹没长阳的心念,又为什么要渴望着寂灭?

“你以为,我的道是什么?”大玄轻轻地笑。

记命笔沾着世间的墨,每一根笔毫都是众生的因果,它们接在他的指骨上。

因果。

他将自己的本道,改换成了因果。

万千笔毫挥就墨色,染尽那自道之缺中诞生的畸形之道。

每一段膨胀无度的欲望都被加上了锁链,每一段没有结束的因都被接上了果。

世间的因果运转有了残损,神明以自己的力量予以落点。

残缺的因果救不了这方天地,但以因果为道的神明可以拔去创口上生出的腐花。

坠入深渊,归入寂灭。

浑沌当灭。

墨色染尽天地大白,寂静吞没众生嘈杂。接在神明指骨上的因果,从苦开出的缺口中钻进浑沌之道的根基,使这自众生心欲当中诞生出来的怪物重归虚妄。

扑。像一声轻落的风,墨色崩散,没有了白,也没有了黑,没有了不甘执妄的浑沌,只剩下他最后不可思议的遗言消散在风里:“你疯了……”

大玄低头咳了一声,抵在唇边的拳头上沾了红,但他身边幽寂的气韵却更浓了。

天上的月光降临到他身侧,自生的火焰凝聚成了一个身影,白帝、水相、化芒……

“你受了伤。”无形无质的月光将大玄锁定,太阴看着他,神色复杂。

她以月光看到了冀地,大玄的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大玄毫不在意自己落入天神的包围当中,气息寒凉道:“你也受了伤。”

他的道不是因果,天生长阳掌天地之阳。他只是通晓因果。

因果有没有乱,本也挨不着他。

可是当他将这已经混乱残缺的道移为自己的本道之时,因果有伤,他便有伤。

长阳的道不会想要寂灭天地,因果之苦才会如此。

“你做了什么?”他问道。

太阴的伤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太阴张开手,一颗星辰从她掌中升起,记命笔灵蜷缩在里面。

“这支笔,当初也融入了我所通晓的命理。天地命理有乱,神庭当负之,以大天尊之名,承负天地劫气。”

这同样不是太阴的道,她因此而伤,劫不消,伤不愈。

但只有如此,才能达成她的愿——就算浑沌已死,天地间的劫气却仍要二分。

“你所执掌的那些劫气,寂灭不了世界。”这才是她的谋划,从根源阻断大玄的道,“你的道走不通。缺损可以弥补,劫气可以消弭,伤痛可以愈合。换一条道吧,我和你一起走。”

“原来如此。”大玄却仍如此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并不能触动他。

他所在之处仍笼罩在幽寂的黑暗中,天地间却亮起了一盏盏灯。

从大青山野,到淮水诸脉;从修士所居,到诸国凡尘……

那振翅而飞浴火重生的大鸟、庙宇当中挤挤挨挨的有应公、行走世间的鹿妖……

还有那在无尽雪原深处,废弃神庙的祭坛旁,那一盏始终不肯熄灭的心焰。或大或小,温暖明亮。

以炎君之名建立起来的明灯台,在暗夜里灼灼而明。

在太阳熄灭时,愿以我心为明灯,照亮世间苦暗。这是明灯教建立的信念。

那披着火焰流裳的目光灼灼看着他。

这人世间的灯火,可能点亮得了熄灭的太阳?

大玄染着红的嘴角动了一下,看不出那是不是一个笑,可他身上的冷意却没有丝毫化去的迹象。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已无法达成自己的道,也没有机会再像之前那般藏身。

诸天神已围住他,给了他唯一一个选择,这选择并不像浑沌面对的那般凶险。

他只需要回归,然后共同想办法弥补道之缺。

“我已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大玄吐息幽寒,深邃的双目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也走完现在能走的道。”

“浑沌已死,这世间还藏着一个梦。”

一个浑沌一直在寻找,被太阴瞒于整个天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