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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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慕朝游也没睡好, 窗外的夜鸮啼鸣凄厉,她梦中被鬼追逐,迷迷糊糊惊醒了好几次, 醒来的时候心口狂跳不止。
这几乎让慕朝游生出一种她还在和王道容一起逃难的错觉。
那时候她和王道容每天都露宿在旷野中, 周围全是死者的啸叫,凉腻的阴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夜雾。王道容倒是安之若素, 行立坐卧与往常无异。
慕朝游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适应能力还不如一个古代世家子。
彼时她跟王道容正露宿在旷野一棵巨大的樟树下。
王道容垂着眼睫抚摸着樟树的树干,甚至还有余力安慰她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 何不树之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这出自于《南华经》中的一段话, 不过现代人更耳熟能详《庄子》这个名字。
说的是庄子的老朋友惠子对庄子说,他有一棵大树, 却找不到什么用处, 庄子就对他说, 为什么不把它种植在虚无的乡土, 广袤的旷野, 悠闲自在地徘徊在大树的旁边, 怡然自得地睡卧在大树下面呢?*
慕朝游听明白了王道容的暗示。
所以既然眼前的困境已经无法改变,为什么不优哉游哉享受这样的旅程,获得心灵上的逍遥无拘呢?
……
已经凌晨了,再睡也睡不着了,慕朝游爬起来倒了杯水, 咕嘟嘟一口气喝干净了, 稍微洗了把脸,就准备出门上工。
没想到今天的天气也不好, 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大早秦淮河边泛起浓郁的晨雾。
慕朝游一边走一边看了好几眼。
河面上滚着化不开的雾气,河畔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点上了小灯,一瞬间竟让人恍入黄泉鬼府。
因为昨夜睡得不安稳,一大早她浑身又酸又痛,很没精神,魏冲看了好几眼,“阿姊你没歇息好吗?要不再歇会儿?”
韩氏抬头看她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要不去后院趴会儿?”
酒肆上午没什么人,更别说这个天气更没什么客人来了。这一上午主要是帮忙备菜,也还算清闲。
慕朝游摇了摇头,“睡不着,还是算了。”
她□□很疲惫,精神却高度兴奋,像熬夜灌了一大杯加浓的黑咖啡。
正打算把手上的菜抓紧切完,孰料就在这时,酒肆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铃声。
一辆青布幔的马车破开晨雾,停靠在门前。
韩氏擦了把手,纳闷地探个头看:“谁啊?”
魏巴刚走过去,阿笪就已经趾高气扬地跳下了车,“你这老奴,我家主人上你家饮酒,还不快来迎接?”
正说着,一道文雅温静的嗓音就淡淡止住了他,“阿笪,不可无礼。”
慕朝游手上沾着水,跑出去一看,正和王道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少年提着灯站在晨雾中。此时正值天将明未明之际,见他眉目如昼,三尺长发披落腰侧,其光可鉴。
少年平静地将手中的灯笼交给阿笪,朝她微微颔首,拢袖为礼,容色端丽,道袍齐整。
“慕娘子,久见。”
魏家酒肆分上下两层。
下面是大堂,上面是雅间。
阿笪一进了酒肆,就催促道:“我家郎君怕黑,快把家里的灯烛都摆出来!”
王道容来得突然,魏巴和韩氏都有点儿措手不及,只得遵从阿笪的吩咐,匆匆将雅间收拾出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头雾水,搞不懂眼前这位尊贵的世家子到底想做什么。
王道容入了内,垂眸轻轻环顾了一圈厅堂内的一桌一椅,每一处角落。清平无波的视线轻轻掠过桌角的油渍与尘埃。
……上一次未曾留细细留意,她如今就待在这样的地方么?
王道容上了楼,在门前停下脚步,侧头对慕朝游说:“娘子,请。”
包括慕朝游在内的几个人都怔了怔。
慕朝游犹豫了一下,跟着王道容进了雅间。
魏冲不放心也跟着想进,被魏巴一把揪住。
“阿游阿姊!!”
魏巴骂道:“没你的事,回去切菜去。”
-
室内烛火通明,大小不一的陶灯被安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王道容褪了木屐,在青席上跪坐下来,乌发逶迤而下,他双手搁在膝前,白袜压在臀后,眉眼盈盈而温静。
“今日不请自来,实有事与娘子相商。”
慕朝游也实在没搞明白他到底干嘛来的,“我与郎君相识一场,郎君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就是。”
王道容就点点头,“那容便直言了。”
“不知娘子可曾留意到这些时日来阴气频动?”
慕朝游愣了一愣。
阴气频动?
说起来,她这段时日确实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半夜迟迟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容易惊醒。
王道容冷静地抛下一颗重磅炸弹:“容若再请娘子回府居住,不知娘子可愿?”
慕朝游一愣:“郎君怕是在说笑吧……”
王道容并不意外,平静地点了点头,“容猜娘子会给出这个答案。”
“那郎君今日来此?”
王道容微微垂眸,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轻声说:“这个护身符请娘子收好,夜间还望娘子毋要擅自外出夜游。”
所以他今天过来就为了和她说这些?
慕朝游糊里糊涂地收下护身符,“多谢郎君。”
王道容好像过来就真的只为跟她说这些,说完便站起身同她告别。
慕朝游赶紧把护身符往怀里一掖,“郎君来都来了,何不坐下来小酌一杯?”
王道容脚步一顿,垂眸淡问:“娘子做东吗?”
慕朝游:“郎君赠我护身符,总不至于再让郎君花钱。”
王道容这才轻轻颔首,面不改色地坐下了,“那容便却之不恭了。”
慕朝游刚走出雅间,就被魏巴等人团团围住了。
世家子与寒庶之间的差别犹如人与猪狗,眼看着这人是来找慕朝游的,夫妻俩都很惶恐。慕朝游安慰了二人几句,到厨房随便整治了一点酒菜,端着酒菜回到了室内。
王道容仍跪坐在榻上,姿势一点儿没动。
慕朝游看了好几眼。想问他到底累不累。
王道容眼睫轻轻垂落下来:“为何看我?”
慕朝游顺手搁下食盘,递给他一双筷子,“尝尝。”
王道容看了一眼酒菜,“桑落酒?”
慕朝游取酒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完全是顺手拿的,王道容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桑落酒正是上次他谢绝的那个。
“要不我替你换一个?”
王道容却很平静地接过,“不必,桑落酒即可。”
宽大的双袖摆动,嫣红的薄唇贴上玉色的酒盏。喉口吞咽,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倒是坦然自若,自斟自饮,吃吃喝喝并不耽搁,慕朝游却像刚长出来一双手脚,局促得不知道能干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起了一阵风,吹动竹帘哗啦啦作响。
“我去关窗。”慕朝游松了口气,起身走了几步。
忽然,一阵狂风夹杂飞沙走石吹来,一下子就吹灭了室内的烛火。大大小小,十余盏烛火无一幸免。
她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夜中传来酒杯当啷落地的轻响。
慕朝游记得王道容是有夜盲的,忙摸黑问,“王郎君?”
屋内安安静静的。
慕朝游借着昏暗的光线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感觉踩到了一段柔软的布料。
她愣了一下,移开脚,顺着衣袖看去。
只见王道容静坐在榻前,姿态优美清逸得像一只鹤,却也不难看出那微妙的僵硬。
慕朝游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王郎君?”
“抱歉。”王道容静了半晌,才试着缓缓站起身,他清冷的容色有着不正常的安静,以手缓缓抚摸着案角。
慕朝游转身:“你等等我去点灯。”
王道容眼睫儿垂落,没听她的。
……也不知道这人在逞什么强。
尝试了好几遍都没站起来,反倒身子歪了歪,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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