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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俭像模像样地朝她行了一礼:“还未知女郎名姓?”

慕朝游平静下来,生疏地回复:“我姓慕。”

他一屁股在她身边那块大青石头上坐了下来,扬着手里的比翼扇,忽然问,“慕娘子与芳之是旧识?”

慕朝游没否认,只随口应付问:“你怎么知道的?”

刘俭:“子若同我说的,哦,就是那个谢家子。”

慕朝游:……她怎么没发现谢蘅还是个大嘴巴呢?

刘俭笑说:“难怪我那天看你俩之间有点儿不对劲。”

……是不是自来熟的人都有这种一个人进行着聊天也不觉得尴尬的能力?慕朝游心下费解之余,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刘俭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又问她:“慕娘子信佛?”

慕朝游说: “说不上信不信。”

她客套地问:“郎君信佛?”

刘俭扬起比翼扇,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我不是信佛,我是怕佛。”

“怕?”慕朝游疑惑。

“说出来不怕娘子笑话。”刘俭笑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观音殿,“我这个人也不知怎么地,从小就怕那些佛像。”

“巨物恐惧症?”慕朝游不禁脱口而出。

“巨物恐惧症?”刘俭纳闷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什么?”

慕朝游想了想,“就是我听说有些人天生会害怕那些庞大的东西,比如说巨大的佛像,海中的长鲸。”

刘俭诧异地又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未曾见过长鲸。”

“不过寺主人说我身上是带了业报,见到佛像才会心生恐惧而非心生欢喜。”

“也不一定。”慕朝游解释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打光的不同?”

她侧过身,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大殿里的佛像光线昏暗晦涩,看着就容易让人心生惧意,就像是黑夜中将烛台置于人下巴下面一样。”

刘俭笑:“娘子的意思是说光线不同,则慈威定慧诸相不一?”

慕朝游:“恐吓与怀柔都是宗教擅长的手段,若不是雕刻得威严些,怎么令人相信身怀业报,心甘情愿供奉呢?”

慕朝游说着说着,忽然觉察到一股异样的安静。

只见刘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慕朝游心里咯噔一声,自知失言,忙有些懊悔地闭上了嘴。

穿过来近两年她还是没能学会谨言慎行。

所幸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礼教对人的束缚还远不如后世严厉,南国人民放荡不羁,也不乏狂悖之言。

刘俭听完了,眨眨眼,露出个笑来,“倒也是个新奇的说法。”

“恐吓既有了,那不知娘子所说的怀柔又指什么呢?”

慕朝游:“我可以不说吗?”

刘俭反问:“嗯?”

这就是不可以了。

慕朝游想了想。

和王道容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她对南国的佛教经文自然也有了些了解。

“郎君今日所见的戏台子自然便是怀柔手段之一了。为了教义能在中原广泛传播,佛教自然要亲近儒教,做出一些本土化的改动。这是之二。”

这时大乘主义还没有传入中原,但信奉佛法的士大夫们为了使释教更贴近儒教而做出的努力,却和大乘教义不谋而合。比如说将慈悲与儒教的仁爱相关联。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为孝。”

慕朝游说,“儒教以教化万民,沙门以救济众生,是以慈悲为仁。”

眼前的少女语气不高不低,嗓音也十分柔和,但观念独到,鞭辟入里,说得刘俭双眼不禁一亮!彼时独尊儒教者与信奉释教的士大夫之间争执不断,众说纷纭,这女郎三言两语间竟为这两教争端指出一条明路出来。

这一番言论着实令他耳目一新。但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女郎言辞间淡淡的轻蔑之意。

古来众人烧香拜佛,恨不能三步一拜,只怕心不诚,却少有这般敢对着漫天神佛指点江山的。

她胆大包天,三言两语间,横跨两大教义,轻描淡写便将儒释二教包容调和。

那日她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他便觉出她当非俗物。

好一个不敬鬼神!

又是何等意气,何等骄狂!

“善!”

少年闻言站起身,将比翼扇对着往来善男信女们轻轻一点,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之意,大笑说,“在檀林说这些,慕娘子好生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