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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不怕他们几个一起上冲上来抢她的剑。

跟王道容学了这么久的剑,慕朝游心知肚明,空手接白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持械与赤手空拳之间的差距太大,职业格斗选手来了都没辙。

果不其然,她作出这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姿态,面前这几人顿时齐刷刷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目视着她手里的短剑,再也不敢造次。

对上众人的视线,慕朝游心平气和地继续道:“周围的街坊或多或少也知道我的家世,在下无父无母,光秃秃的也就这一条贱命,侥幸渡过了江,没想大富大贵,只想有个容身之处,忙忙碌碌一整日也就求个温饱。

“若是这点活路诸位都不肯给的话,那我舍了这条贱命下去陪陪亲朋好友倒也无妨。”

“只是郎君。”慕朝游看了一眼短剑下抖成了筛糠的汉子,“郎君恐怕和我不一样,是父母俱在,兄弟姐妹儿女双全的吧?”

她每说一句,眼前这几个人的面色就难看上一分。

慕朝游又和缓了语气说:“我知道诸位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今日此举对事不对人。生命诚可贵,对面到底给了多少钱值得诸位如此卖命?”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遥遥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大喊:“市令来了!”

在市令前脚跨进大门之际,慕朝游不动声色收了剑,将眼前这矮瘦的汉子往前一推。

市令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进门,瞧见这满地狼藉,又看到隔空对峙的两拨人,一双眉头立刻狠狠地皱紧了,“怎么回事?!”

翻倒的桌几被人陆陆续续又扶起来。

市令所坐的那一张更是被特地擦拭过,案几前还多呈了一碗清茶。

慕朝游跟那几个汉子都乖乖地拜在下首,听候市令的斥责。

市令的嗓音高高在上的从脑门上落下来,“怎么回事?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解释清楚!”

“你!”他目光一扫,准确地就落在了那紫红脸膛的大汉身上,伸手一指,“你先说。”

紫红脸膛的大汉闻言却是不慌不忙,大摇大摆的直起了身子。

慕朝游正处于最戒备的时候,自然没放过任何细小的动静。

大汉姿态古怪,她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忽然涌生起一股不安来。悄悄抬起头,借着眼角的余光匆匆瞥了一眼。

只见他与市令四目相对间,各自打了个眼色。

慕朝游大脑嗡地一声,一颗心霎时间直坠入谷底!

这伙人竟然跟市令是认识的!

这也难怪,若不是有后台罩着,谁敢光天化日之下横行无忌?

大汉磕了两个头,这才挺起胸脯,大声说:“回禀明公,日前我弟弟在她家面馆用了一碗面,回去之后就一连上吐下泻了三日不止!好险丢了一条性命!您说,我是不是要来给弟弟讨个说法?!”

市令:“嗯……倒也情有可原。”

他又将目光转向慕朝游,冷喝道,“我问你他说得可都是真的?老实交代!”

慕朝游纳首便拜,态度极为恭谨,便又将刚刚对着其他客人说过的话又解释了一遍,复又道:“倘若吃食当真不干净,发作起来也定当是一群一群的发作,怎么独独就发作了他兄弟一个人?”

大汉:“那是我家兄弟本就体弱,其他人身强力壮吃点不干净的东西也就罢了。”

慕朝游:“郎君这话好没道理。明公刚才也都瞧见了,来我店里用饭的老弱妇孺都是有的。”

慕朝游说到这里,又朝市令拜了几拜,“口说无凭,依在下之见,不如将他那位兄弟请来,问清他何时来的店里,一天下来除了我家的面又曾用过什么吃喝。”

大汉一瞪眼:“毒妇!我兄弟如今还卧病在床不能走动,你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

慕朝游摇摇头:“明公也瞧见了,我行的端立得正,不怕当面对峙,是这位郎君不愿配合在前。”

“凡事都要讲道理,古往今来办案也要讲个真凭实据,空口无凭的,我相信明公定能秉公执法,明断是非,给民女一个交代。”

大汉急急道:“明公!”

慕朝游也不遑多让:“明公!”

一时之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吵得市令不胜其烦,捻着胡须冷喝了一声,“肃静!”

“这样吵!要吵到什么时候!”

他目光朝下首一看,见慕朝游容色沉静,举手投足间不慌不忙,言辞也极为有条理的。

他本存心偏袒那紫红脸膛的大汉,但四周早已被好事者团团围住,众目睽睽之下,孰是孰非,谁的道理更站不住脚,也可谓一目了然。

既不好当面指黑为白,便只好和起了稀泥。

先对那大汉道:“我看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你关心兄弟,是孝悌之道。”

“我晓得你是关心则乱,但你也不能一上来就砸了人家的店!今日给人家店里造成了多少损失需全数配给人家,一分也不能少!”

“至于你。”市令转向慕朝游,沉吟说,“到底不能证明你店里的东西到底干不干净,且停业整改上三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慕朝游心里清楚。南国以孝立道,市令搬出孝悌大义摆明着是偏袒紫红脸膛的大汉无疑了。她再强行争执下去也是无用。

伏在地上的指尖紧了紧,慕朝游纳首道了声是。

大汉犹有不满,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得在市令的见证下赔付了一些银钱。望着慕朝游的目光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至此,一场闹剧方才散场。

市令刚走出面馆,紫红脸膛的大汉一挥手,带着一帮小弟呼啦啦忙跟了上去。

两拨人先后脚退出面馆。一个从刚才起便一直围观着的老妇人,这才走到慕朝游身边叹着气说。

“娘子怎地惹上了他们!”

慕朝游认出来这是店里的常客,“大娘赐教。”

老妇人方道:“这邓浑和他那帮兄弟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娘子今日招惹了他们,叫他们吃了这个大亏,我看他们日后早晚要想辙报复回来。”

慕朝游:“我未有惹是生非之心,偏偏别人不放过我,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有何办法呢?”

眼看大汉离去前的神情,慕朝游就知道她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要再找王道容求助吗?

她知道,她若是因此事去寻他,王道容绝不会不见。

本来,她有意维持着和王道容的联系,就是想着衙门有人好办事。

可到了真需要求助的时候,慕朝游却又迟疑了。

这个忙一帮,从此之后便又欠下个天大的人情。

便是不去找王道容,去找王羡、乃至刘俭也是一样的道理。

穿越到这个世界,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尊贵卑贱,硬撑着现代人可笑的自尊心,想要与人平等相交,到头来还是要自矮一头。

拎起门口的扫帚,慢慢清扫着这一地的狼藉,慕朝游心底缓缓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