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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喝了几杯茶,王道容亲自将他送出了府门。

回身再看到书斋里残余的茶水,王道容这才淡声叫来阿笪,让他将王群用过的茶具都丢了出去,坐垫也换了新的。

阿笪领命去办了,王道容推开窗,夜风吹去王群残余的那股恼人的熏香味,他心头那抹杀意才略略平息下来。

他静气功夫做得很好,七情不上脸,喜怒一向不形于色。

安静地凝睇着眼前的黑,王道容心中默想,众所皆知,琅琊王氏是当世第一豪门,王家子弟个个心高气傲。

然而不过表面光鲜罢了。

若手上无权无势,无数个如王群一般的人物都能借长辈的名义压在他头上。

他岂能容忍?

身为王家子弟,不去争不去抢,无疑于引颈受戮,任由他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王群虽令他百般生厌,但即便是虚与委蛇,他不可能在此时与王群,与大将军撕破脸。

沈绍与那位沈娘子他不得不见。

可如此一来,慕朝游那里又不好解释。

王道容隐约觉察出慕朝游非事甘愿伏低做小的女子。

他心里清楚,慕朝游的眼里有他,但不仅仅只有他,她眼里还有小婵、阿雉、老吕、魏冲、韩魏夫妻二人,甚至还有刘俭和谢蘅。

是的,他甚至还需要分神去提防着蠢蠢欲动的两人。

除此之外,她的眼里心里还装满了面馆的生意。

他不解为何她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仍坚持要拥有一份自己小小的事业。

慕朝游绝不是那种全身全心,万事依靠夫婿的女子。

他倒宁愿她是这样的女子。

他靠着这一身伤病,假扮柔弱,连哄带骗才哄得慕朝游接纳了他,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若想要慕朝游心甘情愿,长长久久与他厮守在一起,还需一步步耐心谋划。

数日以来幻梦一般的轻柔蜜意渐渐散去,残酷的现实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他与慕朝游如今看似甜蜜,但这一段关系天然残缺,危机重重,是为抱火寝薪,稍有不慎,必有烧身之患。

王道容心里藏着事,只站在窗前略吹了吹夜风,便回到了卧室。

卧室里伺候着的朱槿最先觉察出郎君的不虞。

朱槿忍不住朝王道容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少年神色清淡,抱琴而坐,信手拨弄着琴弦。

心情不快之时,王道容总会弹琴,心事不足为外人语,寄情与于琴弦之上,是个不错的方法。

王郎善乐。

饶是已经无数次听闻过郎君弹奏,再次听到这优美的琴音,朱槿还是忍不住微恍了神。

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王道容的心情越不虞,落在琴弦上的乐声反倒越温柔绵长,少年指下的琴音是如此宁静祥和,婉转多情,恰如江上清风,冬夜飞雪,一派静谧清宁之景。

少顷,少年衫袖拂过玉徵,一曲辄尽,心情也终于一点点平和下来。

朱槿悄悄走出外间,环顾了一眼神色莫名的其余三婢。

三人也听到了内间的琴音,觉察到了王道容的情绪变化。

青雀忍不住好奇率先问道:“王公给郎君气受了?”

朱槿摇头,轻斥说:“莫问这些不该问的,郎君心情不好,你们也少往跟前去凑。”

菘蓝和昌荣都说是。

青雀不满地噘了噘嘴,倒也没反驳什么。

自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王道容方睡醒,朱槿便捧着张漆案膝行了上来,案中盛放着几株色彩不一的鲜花,花瓣还带着露水,断茎是绿嫩的,正是今日天不亮的时候,特地去花园里剪下来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王道容的双眼已经能隐约看清楚一些近物,只是不能久视。

瞥了一眼案中的芍药,芍药太艳丽,他只取了一支栀子花花簪用以束发。

对镜细细修饰过容貌,确保一切无恙之后,这才驾车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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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了,古代又没电风扇和空调所言,担心老吕和阿雉中暑,慕朝游便干脆熬了一锅绿豆汤,盛了满满一桶,店里的客人也可随取随用。

另为王道容盛了一碗,装了食盒,他那一碗跟阿雉、老吕一样,都加了甘草。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等着王道容上门来赴约了。

店里清闲,老吕和阿雉正坐在大堂里,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说着闲话,慕朝游的思绪却忍不住飘散到了昨天。

她其实,隐约能觉察出昨日王道容的不安。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耿耿于怀没有丝毫意义。

他又不是她爸妈,她凭什么奢求他那时对她无意的情况下还要宠着自己呢?

她当时心里的确起了个小小的疙瘩,所以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可后面别开王道容的手……

完全是她有意为之了。

慕朝游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心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邪恶的灵魂在一瞬间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挥舞着手臂不断叫嚣着,“伤害他!”

她不是圣人,当然也会有一些阴暗的念头。

是的,那一瞬间,她想要伤害王道容。

或许是少年呈现出的姿态太过温驯可欺。

曾经清冷淡漠的人,在剎那间流泻出显而易见的不安。

他不再如昔日一般不可捉摸,冷硬如冰,贵不可攀的王家六郎,他的情绪正为她的一言一行而牵动。

这感觉十分奇妙,正如王道容将脸颊贴在她掌心一样,这是个近乎于臣服的,近乎于引颈受戮的温驯姿势。

生理上如此,心理上更是如此。

王道容性格内敛,善谋多思,以清冷不动的表现包裹自己的喜怒哀乐,情绪的外露是大忌。

他不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坏处,但他仍这样做了,他在默许她掌控他。

他摧毁她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掸去衣上的一粒尘埃来得困难。

而她摧毁他,也轻而易举地就像是随手摘下道旁的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