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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出了食肆,他三两步紧追在她身后。

身后跟着个大活人,慕朝游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她如今没那个闲心去关注她。

她本来想直取王道容所在的王氏府,出了面馆却改了主意。

目下她思绪正乱,心神巨震,并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不如先回家修整半日,顺便理一理乱哄哄的脑子。

可慕朝游做梦也没想到,她不去找王道容,王道容竟又来找她了。

她已经竭力保持冷静了,但在快近家门,看到雨雾中那道熟悉的,颀长秀淡的身影时,慕朝游只觉得自己大脑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嘎嘣”一声断了。

被欺骗的愤怒与恐惧如烈火一般迅速烧穿了她的理智。

昨日王道容在慕朝游门前守候了半夜,慕朝游不肯见他,他的伤腿再继续泡水恐怕到时候真泡成了个跛子。

慕朝游如此贪美,到时他又怎能引诱她?

无奈之下,他只能折返回府。

回到府里,王道容也只略略阖了半个时辰的眼,窗外风急雨骤,梦中一觉也风波多恶,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起身又去佛陀里寻她,希望能得到一个谈话的机会。

而这一次,慕朝游终于没有再作视而不见,她径直走到了王道容的面前。

王道容的乌黑的眼底绽放出一霎的欢欣,“朝游?你愿意见我了?”

就连她身后跟着的谢蘅,他也不甚在意了。

谢蘅也没料到会在慕朝游家门口碰见王道容,他心里咯噔一声,短暂的惊愕之后,莫名的心虚与慌乱一齐涌上了心头。总有种偷挖朋友的墙角,被逮了个现形的错觉。

脸上滚滚发烫,正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面对王道容,孰料这两人竟像是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迟钝如谢蘅,这时瞧着雨中对峙着的两个人,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两人……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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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伞的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

慕朝游抿紧了唇角,深吸了一口气,在乍见那道身影时,艰难地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她需要一个回答。

“王道容。”

正主既已经找上门来,她也没了寒暄的心思,她不假思索地撑着伞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直接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王道容的容色收敛下来,他忍不住瞧了慕朝游一眼又一眼,终于意识到了她身上的不对劲。

但他不愿放过这天赐的良机,仍然道:“朝游但问无妨,容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慕朝游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里带了点儿冷嘲之意,“希望你待会儿能记得这一句,言行一致。”

王道容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朝游,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嗓音如珠似玉,眉眼如拂春山,仍是如此体面、淡柔,好一个高雅秀拔,风度翩翩的世家子。

慕朝游得努力掐紧手掌,才能勉强压抑住把伞砸到他脸上去的冲动。

“你是不是有个部曲叫彭仆元。”

王道容面上的柔情如冰雪一般飞快地消逝了。他沉默地望着她。

淅淅沥沥的雨势陡然转大。

瓢泼大雨,倾倒一般,用力砸落在地上。

哗啦啦的雨声吞没了四周的一切声响。

雨雾涌白。

这一刻,天地间,好像仅剩下对峙着的她二人。

慕朝游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王道容垂下了眼睫,缓声问:“朝游是从何处得知?”

慕朝游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一寸。

她其实想给王道容机会的,在等他回话时,她一颗心高高地吊了起来,她多想从他口中得知这仅仅只是个误会。

可是没有。

随着王道容缓缓开口,她一颗心好像也如同这四面的雨滴一般从万里高空,重重地砸了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慕朝游眼睛霎时就红了。

不是意识到自己被背叛之后的深烈哀恸,而是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人的愤怒!

不是哀,不是怨,是恨!是恨不得生啖起肉,痛饮其血的愤怒!

那一刻,慕朝游杀了王道容的心都有了!

她心想,这人是太聪明,还是太自负?

瞒了她这么久,知道她今日来问,必定知道了他所不知晓的信息,隐瞒已无意义,所以这才据实以告吗?

如果她没遇到梁娘子,他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瞒她一辈子?!

“我再问你。”眼前一片血红,太阳穴突突直跳,慕朝游深吸了一口气,强掐了一把虎口,“那日,追杀你的那些人,他们是不是你派出的?”

“你想杀的人是不是我?”

王道容倏地安静下来。

饶是之前再怀了多少希冀,如今见慕朝游悲愤交加,杀气四溢的模样,他心里也该清楚,他跟她是彻底地到此为止了。

原本打算,不动声色地瞒她一辈子,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阴沟里翻了船。

慕朝游不会在原谅他了。王道容的心底飞快地掠过这一个隐约而模糊的念头,心里先是一紧,既而一松,倒生出了些莫名的淡然来。

既已走到了这地步,他心知肚明已没了回旋的余地,颔首认了下来:“是。”

慕朝游气得浑身发抖。

王道容瞒着她想并嫡双娶,她努力让理智压倒了感情,决心不多苛责他,想着好聚好散得了。

这事本来就已经够悲催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想杀了自己,她之前真的是瞎了眼!

“为什么?”慕朝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唇瓣苍白,剧烈颤抖,“是因为神仙血?”

“你是从什么时候生出这个念头的。”

王道容没吭声。

一看他的反应,慕朝游便什么都懂了,“一开始是吗?你一开始就想杀了我是吗?”

王道容这才摇了摇头,轻声解释:“朝游,我起初并未打算杀你,你身负神仙血,我不放心你流落在外,便决意替你寻一门亲事。”

慕朝游只觉得荒诞,“就因为我不同意嫁给你安排的对象,你就要杀我?”

王道容又静下来。事情暴露,不论他怎样回答,都无济于事,但他不得不给她一个态度,一个交代。只能说:“抱歉。”

他垂睫,眼睫弯弯的,仿佛盈满了泪珠:“千错万错,错在容一人,容知晓朝游不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予我。”

“但求朝游能给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要杀要剐,但凭女郎作主。”

少年静静地伫立在雨中,衣衫狼狈,乌发黏连着冰冷的,苍白的肌肤,雨水在他眉眼间横流,不禁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在哭。

可慕朝游心底非但没生出任何怜悯之情,反倒像看到了一条装模作样,学人流泪的毒蛇。

胃里翻江倒海,慕朝游面无表情地死死瞪着他:“我真庆幸与你分手。”

王道容上前一步:“朝游……”

“滚!”慕朝游再也克制不住心底那股陡然上涌的厌恶之情。

“滚开!!”

左手手腕一沉,慕朝游循着手臂抬头望去,王道容竟还不死心,乌黑的眼珠直直地将她攫住,“朝游——”

慕朝游想抽手,但王道容拒不相让,攥得紧紧的。

她额角青筋乱跳,血气上涌,怒极之下,扬起那只尚未被束缚的右手,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他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