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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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她如何质问,这位店主却始终摆手,不肯退却半步。
非但如此,甚至还转身递给她一个眼熟的漆盒。
瑞鹿纹的漆盒,打开一看,底部仍压着一张淡红梅色的花笺。
隽永明丽的小楷,墨色清淡。
“朝游。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三日之后,容在和丰楼设宴以待。
“王芳之。”
紧捏着这张花笺,慕朝游恨不得直接掏出袖中的短剑冲到王道容的面前,把他的头割下来,丢到脚底踩个稀巴烂。
或许他并不是想断她生计,他只是要亲手摧毁她的事业。
足足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了口气,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只剩下淡淡的紧张的余韵。
她走出屋,席地在堂屋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晚风是燥热的,阶旁的兰草在晚风中摇曳,石阶坐久了有些阴凉透入人体肌。
反复劝慰了自己几遍,慕朝游双手抱膝,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缓落的一轮红日。
霞光铺海,半轮红日就这样沉入海里去了。
王道容这第一波攻势,无非是想逼她低头。却反而激起她的愤恨,又从愤怒中催生出一股鲁莽的犟劲儿来。
如今她愤怒倒是不愤怒了,只恨不得生啖其肉罢了。
她偏不低头。
那就来看看吧。
看看就算是蝼蚁,单凭一腔热血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
那张字条被慕朝游直接丢进灶膛里烧得一干二净。三日之后,她并没有如王道容的意赴那场约。
南国视为官不治政务为高雅。
王道容白日里倒是照例去了门下官署点了个卯,便随便寻了个理由早退了出去。
当初他猜中了陛下心思,以退为进,果然被陛下欣然摘了司灵监监正一职,调往门下,迁给事中,品第五,只不过给事中无常员,注定清贵而清闲无事,这也正合他目下以静守动的处事原则。
邓浑之死,令王道容顺水推舟退了顾家亲事的同时,也摘了市令的官帽。南国市令地位卑下,多为寒门充任,也方便他安插人手。
事后,他曾特地请了建康令一顿酒,借此打通了与建康令的关系。
这本是当日随手布下的一枚闲棋,是为防止邓浑之事重演,护她经商平安无恙,今日正可为辖制。
出了官署,王道容叫来市令,又提点了几句,这才从容不迫地回到了和丰楼,独坐阁楼,等待嘉宾。
从日出等到日暮,也未等到慕朝游现身,阿笪都有些慌了神。王道容却眉目不动,心平气和。
酒楼老板小心翼翼找上来。这家酒楼早在三月之前就改换了主人,成了王道容名下的置业。
看着面前的小主人,老板面露难色:“郎君……店里要打烊了,外头晚上不安全,郎君是索性留宿呢还是小人派些人手护卫郎君回去?”
“我就不留了,这些天辛苦你了。”王道容略一颔首。
阿笪见机便又摸出一锭金子出来。
老板双眼微微一亮:“郎君这……白日里才送了钱来。”
王道容言简意赅:“这是单独给你的赏钱。”
他掀帘出去了。
阿笪忙举步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回头说:“机灵点儿,干得好日后的赏钱少不得你的!”
月升了出来。
这些天建康城内游荡的行鬼渐少,大街上也有了几个大胆的人影。
王道容素来是不在乎这个的,他慢慢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银色的月光照亮他白玉般的肌肤。
阿笪想不通:“郎君想让慕娘子回心转意何必这么麻烦呢?”
这个年头,世家大族就没几个干净的,他们不事生产,侵吞田地,放利子钱,官商匪沆瀣一气。
虽然主家王羡性子仁善,但阿笪多多少少也从别家耳濡目染了点儿。
先占了面馆,不服就打,再不服就绑了身边的亲朋好友,再打,打到服,多简单的事儿啊,何苦拐这么大一个弯,当然他也知道郎君是舍不得慕娘子,他也舍不得。
王道容停下脚步,语重心长地说:“阿笪。你处事太偏颇了。”
阿笪:“我看别人都这么干的呀。”
王道容摇摇头:“阿笪你随我打过猎。打猎时人们是如何做的呢?”
阿笪:“这我知道!放狗去追,去咬,追到精疲力竭,一箭射死!”
王道容:“如今也正如此。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
月光下,少年眉目清淡超然:“人的底线更要一步步试探,更要叫人摸不清楚你心中所想。上来就把筹码亮给人家将人逼到死角反倒不好。”
阿笪笑道:“多谢郎君教诲。我不懂这些有的没的,只知道郎君说这一大通,恐怕是正享受与慕娘子斗智斗勇呢。”
王道容不置可否,不辩解,也不再多言。
明明今日慕朝游没来赴约,王道容却情绪稳定,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平和的,乃至愉悦的气息。
阿笪月色下见他清淡柔和的脸,自己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这些时日郎君的目的是达到了。慕娘子从一开始的视若不见,但如今眼底了不就只有王道容一人了吗?
恐怕这几天里慕娘子那双眼一直盯着他,琢磨他,彻夜难眠吧。哪怕是靠这种偏激的方式,王道容还非叫慕朝游惦念着他,记恨着他。慕朝游恨不得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恐怕王道容不但不动怒,反倒更加欢欣。
月光下,王道容情绪平和,容色淡渺,淡雅绝伦,愈发如仙如鬼,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去,又好像亘古的长夜黑暗,永远笼罩在人心头,像一片月光落在手臂上,凉得叫人心底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