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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当然不可能再相信王道容的鬼话。但他要是真有心强留, 她也毫无办法。

他如今拥兵在手是真,外头兵荒马乱也是真。

就算王道容此时不拦,坐看她走出县廨大门, 背地里还不知道会动用什么阴损鬼魅的手段。

届时敌在明我在暗, 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可就这样留下来——慕朝游看着王道容温醇的面容,心底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短剑往他颈间又下压了一寸。

王道容轻轻扬起眼睫,迎上她的目光, 一动不动,大一副甘之如饴的姿态。

剑刃划破他一层油皮, 淌出一条鲜红绕颈的血线来。

王道容不退反进,柔声呼唤, “朝游。”

慕朝游心里很清楚如果她在这里杀了他,那自己也别想活着走出县廨大门。她不由气闷, 调转了剑锋, 朝着他那张嫩白如少年般的脸比划了两下。

王道容终于微变了面色。

他爱美姿容, 爱美仪表, 他不怕死, 唯独求一个活得好看。爱上慕朝游之后, 更力求做那旷世秀群,世不二出的美男子。

她本就喜他好颜色,若是毁了容,她岂不是更要视他为草芥,弃之如敝履?王道容微悚然, “朝游, 你我有话好好商量,切勿冲动。”

慕朝游不吭声, 指尖灵活地把玩着那把短剑,心底琢磨从哪里下刀。

王道容劝她不得,叹了口气,微露黯然神伤之色。他清楚自己的美貌,美人一动一静,一颦一笑,便是千种风情。

对着那张堪称工艺品般的,白玉无暇的姿容,慕朝游一时半会儿竟也有些无从下手。但她心中气闷实在不得宣泄,在众人胆战心惊的视线中,慕朝游冷冷地收了短剑,王道容眼波一颤,忍不住弯了眉眼,喜形于色说,“朝游,你果真舍不——”

还没等王道容挨到她跟前,慕朝游冷着脸一脚将他踹开,这一脚正中他下腹。

王道容顿时倒了下来。

慕朝游则多吝于一眼,大步流星地回身回到了卧房。

这厢王道容捂着下腹疼得气喘吁吁,疼虾了腰。在场几十个人,个个目瞪口呆,吓得魂不附体,无人敢拦。

“唉唉!”最后还是于芝先回过神来,慌忙冲上前去扶躬身虾腰,好半天不能起的王道容,他面色已经全变了。乌黑的鬓角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于芝将手一抹,忍不住“哎唷”叫了一声,“好泼辣的小娘子!”

目睹这二人相处,他自然是不好说慕朝游的不是,只得喟叹道:“郎君竟爱这个!”

慕朝游这一脚完全是奔着没收作案工具,让他断子绝孙的念头来的,一点没收力,王道容猝不及防,险些被她踹了个正着。若不是危急关头他眼疾手快他躲了一躲,那一脚擦着下腹堪堪而过,只怕真要做了太监。

他疼得冷汗“唰”地一下子淌了下来,死死地忍着痛,捂着小腹,一张脸绷得近乎扭曲,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气缓过神。

等他再直起身时,于芝看他唇色苍白,鬓发乌亮透湿,整个人恍如从水里捞出来的。

闻于芝这一句,王道容也只是吐出一口气,眼里含笑,嘴上苦笑说:“家有悍妇,于县见笑。”

于芝见他眼波盈盈,眼底仍有淡淡喜爱之色,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癖好与众人不同。他如今这柔弱可怜的模样,哪里还是他之前认得那个外热内冷,油盐不进,心思深沉的王郎君。

“唉郎君这副模样——”说个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无奈说,“我先送府君回房换身新衣罢。”

王道容欣然允诺,待再回转二堂时,已经换了件干净的白纱道袍,红色贴里,又一副清爽风骨。

于芝因撞破王道容与那农妇私情,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王道容倒是一如既往的皎若天边明月,淡若江上清风。冲他温温淡淡一笑,“方才叫于县见笑。”

侍婢伺候茶水,二人各自落座,于芝心里头惦念,就忍不住回想那个农妇模样,越想心里越觉得有点儿古怪的眼熟,忍不住“咦”了一声。

王道容柔声:“于县似有心事?”

“府君那位……美妇,” 于芝踯躅开口,“”小人似是见过的。”

王道容心里头一动,不动声色摩挲着手中茶瓯,“哦?”

于芝确信自己当真是见过的,但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面。

王道容瞥他一眼,捧着茶瓯沉吟了两句,委婉开口:“实不相瞒,容与那位娘子昔年在建康曾有过一段情缘——”

于芝一愣,登时作“明白”状。

男人家嘛,心照不宣的事。有一二个露水情缘,红颜知己也是人之常情。更遑论王道容生得这样貌美,没有才是不正常。

王道容笑了一下,“之后,我与她失散,没曾想,数年不见,竟又在贵县重逢。”

于芝恍然。难怪那农妇方才待王道容如此凶悍,原来是多年不见,心中有气。

王道容柔声叹息:“经年未见,也不知她一个女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她对我有怨也是人之常情。容——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于芝忙起身说:“府君不必客气,若有能用得上小人的,小人必当竭力以报府君恩情。”

王道容:“她如今既是你武康县人,不知于县能否帮容查上一查她这些年过往经过,结交了什么人,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王道容言语间温情脉脉,于芝听在心里,却忍不住偷笑,这岂非让他查一查她这些年来可有什么奸夫情郎?想来美貌如王六,也怕女人红杏出墙。

当即便一口应下,“小事小事。”

其实于芝心中好一通脑补,可算是冤枉王道容了。他只是不愿错过她这六年空白,六年足够发生很多事,也足够彻底改变一个人。

她从前恨他入骨,王道容并不担忧。

只有浓烈的爱才能诞生这样浓烈的。他只怕她不恨,不厌,不恼,到时才如陌路人。

他宁愿她恨,多恨,最好恨得夜不能寐,恨不能将他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慕朝游就这样又被王道容强留在了武康县廨。

他这一次,明显比从前要学聪明许多。

至少,他知晓自己太过讨嫌,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衙门二堂处理军务,鲜少凑到她跟前来自讨没趣。

武康县战乱,百姓流散,便是县廨里也找不出几个可用的下手。王道容便拨了两个侍婢,并四个亲兵供她差遣,其中一个叫黄歆的,是他心腹,常替她跑腿。

黄歆与人友善,慕朝游因为对王道容有气,连带着对他的人都不假辞色,黄歆忠厚,照例每日替她忙进忙出,日子一长,就连慕朝游都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

至于王道容他本人,大概每隔三日便来一次,每次都被她拒之门外。

吃了个结实的闭门羹,他也不恼,只好声好气地隔着门跟她说一会儿话,便好似真的心满意足,笑吟吟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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