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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仍然寒冷,王道容却一袭单薄的白裳,发也未束,衣襟高张,正静静站在树下,眉眼间隐约一段心事。

听到慕朝游的脚步声,他这才别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朝游。你醒了?昨夜睡得如何?”

这算什么?贤者时间?慕朝游一头雾水地见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清丽忧伤,笑容明媚。

“你在做什么?”

王道容怔了怔,苦笑着叹了口气,将她拉到他身边,解释说:“我只是想到今日是小——”

话到唇边,王道容情知不对,忙改了口,“今日是你我女儿的祭日。”

慕朝游:“……”

她一愣,先想到还活蹦乱跳的阿砥,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出走之前,好像曾经留给他一块经过处理的猪肉迷惑视线。

他真的当真?

每年都在祭拜一块猪肉?

王道容却没注意到她的古怪,他神情落寞地垂下眼睫,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从前每年这个时候,我总会去坟前瞧瞧她。”

“我在她坟前种了一棵树,如今已经长到有人高了。”

王道容的容色有几分怅惘,“她还那么小,平日里一个人躺在那小小的坟茔之中,一定寂寞,所以,除了祭日,平日我若得闲,也尽量去陪陪她。”

慕朝游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觉得王道容的言行像大型行为艺术,荒唐滑稽。

另一方面,又见他眉梢怅惘不似作伪。

他竟也会悲伤,难过,也有为人父的感情吗?

慕朝游心里头微微一动,王道容便已牵起她的手,莞尔说,“但如今,幸好有朝游你陪在我身边。”

“我知晓从前是我做得不对。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害了她。”王道容沉默半晌,说,“是我这个为人父的做错,才连累她阿母不要她。”

慕朝游想尽力从王道容的眉眼间看出几分精心装扮过的虚伪来。但他眉眼间那淡淡的憾恨自责,倒真像是真情流露。

“朝游,”王道容踌躇着缓缓开口,“若你有朝一日肯原谅我……我们再养一个孩子吧。”

“容定当肩负起为人父的责任。”

慕朝游的反应很疏冷,她沉默一剎,“男欢女爱,一晌贪欢,当不得真,府君莫要贪心不足。”

王道容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他早知道她对待男女之事大胆奔放,虽然是他主动要求她“使用”他,但他心底未尝不抱有淡淡的奢望,奢望春宵帐暖,耳鬓厮磨,能牵动她一缕柔情。慕朝游这用完就丢,翻脸不认人的作派令他顿觉心灰意冷。

转念一想,又自己想通了,也罢。有用总好过无用。

他觉察出她的冷淡,一言不发地牵起她的手,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慕朝游不置可否,没有再反抗。

这一天下来,王道容只茹素,着白衣,吃麦粥。

武康县有几个小孩子跑到县廨来偷看这个神仙将军。

官兵还没来得及驱赶,王道容便温和地招手叫他们前来,一人分了点糖块。

这在战时算是稀罕物资,便是王道容自己平日里也是有定额的。

那几个孩子吮着糖块,高兴得脸都红了,缠着他不放。

王道容便又抱起一个,牵着一个,耐心地为他们讲了个神仙志怪的故事。

慕朝游站在廊下,看他被孩子围绕着,白衣如雪,几近透明的阳光疏疏落落地照耀在他脸上,他神情温和醇厚。

慕朝游也忍不住微微出神。

她想到阿砥。阿砥幼时也曾问过父亲。

后来年纪大了,渐渐懂事,便不再多问,只依偎在她怀里,将小脸贴着她的脸,乖巧地说:“有阿母就够了。有阿母在身边,我什么都不稀罕。”

她虽不说,但慕朝游知晓,她心里其实也在渴望父爱。

她竭力给她一个正常的,优渥的成长环境,唯独父母双全恩爱相谐的亲情是她给不了她的遗憾。可与其让王道容这个不可救药的疯子做她的父亲,她倒宁愿她爹是真死了。

王道容眉眼间也掠过一点遗憾。

他的感情并不充沛到需要时时如雨露般挥洒,爱人是很累的,他的感情斤斤计较。

眼前的孩童再可爱,到底非他与慕朝游亲生,不过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之所以如此耐心,也是为了安稳人心。陪着玩了一会儿,王道容便耐心耗尽,面上不露声色,温声细语地将孩子哄散了。

孩子们恋恋不舍:神仙将军,我们下次还能来找你玩吗?”

王道容:“下次么?嗯———”

他遗憾笑笑,“下次,好像不行。”

孩子们急切问:“为什么呀。”

王道容轻轻眨眼,微微笑着,态度却很坚决。

“下次——约莫又要打仗了。我不能在武康县多留,坏人还没被打跑,我还要去打仗呢。”

孩子们“嗡”地一声炸开了锅,忧心忡忡者有之,热血激动者亦有之。

王道容轻声说:“不若我们做个约定?待战事平息,我再来找你们一起顽如何?”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至于战事何时平息,王道容还会不会回到武康兑现承诺这就不得而知了。

孩子们走后,县廨后院一下子冷清下来。

王道容接过黄歆递来的手帕细细揩了揩手。

黄歆凑到近前,低声说:“六郎,于县令的人马查到了一些东西——想请郎君详谈。”

王道容微一顿,“请他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