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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不断从他胸口涌出, 王道容眼睫动了动,神情平静得仿佛是在看旁人受难,哪怕他的面色因为受伤已迅速苍白了下来。

“为什么?”王道容照样朝她伸出手, 左手环抱住她, 右手轻轻地撩起她凌乱的额发,又追问了一句, “为何?”

短剑深深地卡在他胸骨,慕朝游并不确定这一剑是否刺中他的心脏, 她略微一动,剑刃便摩擦胸骨,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王道容吃痛轻哼,他喘了口气, 但呼吸也牵连着心肺,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痛苦。可身体上的痛楚又如何与心灵的痛楚相比?

他无奈放弃, 只得叹了口气, 抬眸望向慕朝游, “朝游。你当真便这般恨我么?”

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同时也染红了慕朝游的双手。

王道容的双眼仍是漆黑的, 镇定的, 那眼里没任何怨言,只微微有些黯淡。

慕朝游怔了怔,忍不住闭上眼重整了心绪,这才睁眼与他对质,“谢蘅, 你是不是骗我?上疏治他死罪。”

王道容不答反问: “你怎会知晓?”

慕朝游一言不发。有谢蘅前车之鉴, 她知晓这人心冷如冰,十多年的情谊他从未放在眼里, 只怕牵连到刘俭。

孰料,王道容不待她开口,便自己说出了真相:

“你见过了刘俭。”

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慕朝游继续问:“入京之后,你是不是仍暗中派人跟踪监视我。”

王道容承认:“何展之乱方平,城内不太平。有人想对我出手,容怕你受我牵连。”

这也解答了她另一个疑问,为何那天她巧遇谢蘅,他来得会这么快。

“那小婵呢?”如果说,问前面这句话时,她尚能保持平静,提及小婵,慕朝游苦苦压抑多时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有几分失态地质问道,“小婵走得这么仓促到底是不是你授意?!她跟她表哥路上遭劫杀又是不是你所为。”

她望向王道容的双眼,心底说不上来是希望得到他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如果他否定,如果他否定……她说不定当真会放过他,替他疗伤,打断他的手脚,将他囚禁在身边。

可王道容却直言不讳,说了轻巧的一个字。

仅仅这一个字。

“是。”

“为什么?”这一个字仿佛是火星子落到了火绒上,顷刻间便点燃了慕朝游内心的愤怒,压抑的怒火熊熊烧过四肢百骸,烧得她骨肉都发痛。

她睁大眼,怒问道:“谢蘅与你有竹马之谊,小婵伺候你多年,王道容,你难道没有心吗?!”

对上她的愤怒,王道容仍是一片水泼不进的平静:“朝游。容说过,这世上仅在乎你与阿砥两人。”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俱都消失了。

重逢后,王道容常常微笑,清风朗月,温润如玉。

可利剑在胸时,他脸上的表情却都消失了,面无表情,没任何表情,没任何喜怒。那精心矫饰了六年的人皮,此刻终于被他褪了下来。

乌黑的眼眸如一滩流动的污泥,正静默地,审慎地打量着她,品评着她。

慕朝游一对上他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六年过去,他当真没有任何改变。

她心中激动,忍不住冷声说:

“这样的偏爱我要不起,我也不敢要。”

心底的愤怒,更多的是怒他的欺骗,还是怒其不争,慕朝游已经分不清了。

可王道容却仍火烧浇油一般,摇摇头,嫩白的脸上露出少年般的纯稚懵懂,“容不懂。也不明白。”

王道容摇摇头:“容如此爱你,朝游为何偏不信我真心呢。”

那股荒谬之感再度蔓延上了慕朝游的心头,慕朝游大脑嗡地一声,仿佛炸开了,怒道:“这不是爱!”

不止一次,她都觉得她是在和一滩污泥,一汪深潭,一处深不见底的暗渊沟通。

他是什么都好,唯独不是人。

王道容缓缓地,直视着她,牙牙学语般,笨拙咬字,“那到底何为爱?”

他左手拥着她,将她往怀里搂得紧了些,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襟,王道容的嗓音已经有些虚弱了,仍坚持问,“朝游。容当真不明白。”

“我想要你,想要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谁来打搅我们,我就杀掉谁。”

她紧握着的短剑还插在他胸口,王道容每近一寸,剑刃便往他胸口深入一分,剑锋破开血肉的动静清楚地回响在两人之间。

可王道容仿若未觉一般,寸寸逼近,将头脸埋在她脖颈,轻声说,“难道真要容剖心自证吗?”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决心,话音未落,剑刃又深入一寸,王道容轻哼了一声。

慕朝游从没这样害怕过王道容,一阵夜风吹来,烛火恍若死人的呼吸,火光油润,满室仿佛都被在浸泡在尸油般的黯淡光线里。

王道容半边姣好的脸在明,另半边在暗。恍若没有雕刻出眉眼口鼻的神像,面无表情,模糊混沌。

这个与她纠缠了近十年的青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一股恶寒爬入慕朝游的脊背。

正当她决心不再优柔,拔出短剑推开他的剎那——

“别动。”

“呼——”耳畔仿佛被人轻轻吹了口气,下一秒,一道少年般清亮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王道容冰凉的肌肤贴上来,恍若死人的拥抱。

一点白光闪过,慕朝游激灵灵一个冷颤,顿觉后颈一凉!

从王道容的袖口也掣出了一把短剑,他假意示弱,强忍痛楚,一寸寸靠近她,终于拔出袖剑。

剑尖对准她的后颈。

王道容握着剑淡淡说:“这一动,我不能保证这剑会不会失了准头。”

“容其实一早便觉察出朝游的古怪。也怪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总以为多年感情,爱也好,恨也好。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意。

“我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唯独这一次,容想赌一次。我以为你会犹豫,会动摇,会不舍。毕竟你最是心软。”

“可惜是我赌输了。”王道容自言自语喃喃说,“朝游的善心从不会为容而发,朝游心冷,也从不会为容心软。”

脸上的软弱神色不过一晃而过,很快王道容便调整好了情绪,

“不过我不会后悔,赌输这一次,也正好让我瞧清楚朝游真面目。阿砥、小婵、谢蘅、刘俭,任何人在你心中都比容重要不是么?”王道容反问。

“那时,我便在想,若你真对我动手,那我便有理由杀你了。”

“只有死在我手上,你才不会想着继续跑,只有死在我手上,容才会彻底安心。

“朝游。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椁,容绝非妄言。”

话音刚落,王道容毫不犹豫挺剑刺下!慕朝游心里一惊,哪里肯让他得逞,左手拔出他胸前短剑,右手一拳狠狠砸中他肚腹,王道容本有伤在身,竟被她就这样甩了出去,胸口鲜血飞溅。

可他竟恍若未觉般,又扑身上前,举剑再刺。两个人很快便扭打在一起。

论剑术武功,王道容远超她不知凡几,但慕朝游这六年来勤于练习,也未尝有过哪怕一日的懈怠。

他受伤在前,行动略显迟缓,两个人一时之间,竟也难分上下。

王道容受了伤,必定不会跟她久战,拖久了对他百害而无一利。慕朝游一边在他攻势下左右闪躲,大脑一边飞速运转,思索对策。

王道容袍袖晃动,乌发已经都散开来,他足下纷踏,步步踩出诸般变化,纤秀身影恍若鬼魅身影,忽远忽近,难以捉摸。

慕朝游知晓这是步罡踏斗的步法,王道容的武功以轻灵诡谲为主,她虽然能看得出他的步法来源,却很难及时想到破解之法,更难及时作出应对了。

一眨眼的功夫,王道容便已经抢到她身前,神情冰冷,直踢她膝弯。

慕朝游只觉膝盖好像被千斤铁坨狠狠砸了一下,膝上吃痛,扑倒跪地。

还没等她站起身,眼前晃过一道凌冽的寒光!剑影纷落,当头罩下!慕朝游身向后仰,堪堪避过,这一下,也令她的身体迅速失去了平衡。

王道容紧追不放,挺剑再刺她胸口!白嫩的脸上冷酷平静,乌黑眼底佛头青如疯狂蔓延的薤青。

剑刃近在咫尺,慕朝游仓促举剑格挡!王道容剑势一歪,剑刃错过她心口,直插她左肩!

中剑的剎那,王道容的神情这才有了细微的波澜。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慕朝游来不及思考这么多,抓住王道容微怔的剎那,挺起手肘去撞他胸口!

王道容如梦初醒,被撞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望着她的眼底闪过一点莫名的情绪,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可惜。”

王道容一退,慕朝游当即强忍疼痛,揉身而上,挥剑便砍。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短剑便于行刺,实战时却受困于攻击范围,不得不近身而上。

王道容迅速切她脉门,曲指敲她手臂,慕朝游整条胳膊顿时一麻,手中短剑落地。王道容同时伸腿踢飞地上短剑,扼着她右手的手一捋一带,牢牢将她右臂反锁背后。

肩上伤口痛楚钻心,慕朝游抿紧唇,暗骂了一声,“操”,恍若不知痛一般,没了命地疯狂挣扎起来!

王道容不意她竟还有还手之力,被迫与她近身几个过招,招招冷酷,专往她关节处踢打。

慕朝游大脑一片嗡鸣,双眼因为仇恨也已经洇红了。

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

为何毒药还不见生效?难道是他早已暗中提防?

心底涌生出的不知是愤怒还是不甘。

不甘心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难道她不论生死当真摆脱不得王道容吗?

凭什么?凭什么这人中她一剑还是不死?

凭什么这人还是这么难杀!

她心中悲愤,口中不住叫骂,状若疯魔一般不断在他手底下挣扎反抗:“操!王道容我操!!”

她一定要回去。

阿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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