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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哲:“?”

事实上他不太用懂,有耳朵就行——

某些人沉寂了多少年的,骨子里那种带着十足攻击性的张扬劲儿,就在这会,隔着手机都能听出来,正从他微低哑的嗓音里一点点往外冒头。

不是消沉,是躁动,隐忍又晦暗难言的亢奋。

压都压不住。

能勾出他这股子劲儿的,林哲平生就见过那一个。

“庚野,你听我说,祁亦扬今晚说的那都是醉话,屁话,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没必要,都过去了,咱们不计较——”

“叮咚。”电梯到达的铃响声刺穿了沉默。

林哲心一横,咬牙:“庚野,你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是怎么才熬过来的。”

“……”

像极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在炎热盛暑里兜头浇下,连他眼底那些亢动的焰火也一并熄灭。

庚野僵停在打开的电梯门前。

冰冷的金属梯壁内映着青年修长的侧影,空气沉静而死寂。

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流转,在梯门再次关合前,一只凌厉瘦长的手抬起,轻慢而无声地抵住了它。

庚野踏出电梯。

炽白的灯火映过他散碎额发下漆黑的眼,但也只一瞬,阴翳便取而代之,拓落在了他清挺的鼻梁旁。

“我没忘,也忘不了。”

“那你还去干什么?!”

“……”庚野停在走廊里,抬颈,隔着后门的窗望进了那宽阔明亮的阶梯教室内。声控灯在他身遭寂下,如星辰也熄灭的长夜。

几秒后,黑暗里有人蓦地笑了。轻慢却沙哑。

“要债。”

林哲来不及再质疑。

电话挂断。

教室后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送水工人拎着空了的纸箱子,从教室内欢欣又喧嚣的鼓掌声里走出来。

主持人声音在他身后隐约:“……让我们欢迎别枝老师为新生做宣讲……”

那个曾在唇齿间咬碎过无数遍的名字,叫庚野喉结沉沉地滚了下。

“砰。”

送水工没看见走廊昏昧里站着的人,出来没两步就撞在了庚野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见您……”

“没事。”

庚野刚要收回视线,就瞥见了对方头顶那只能将脸遮下一半的棒球帽。

他眼神一停:“……帽子,多少钱。”

送水工人不解地扭头,对上了这个站在走廊上,昏昧间难辨容颜的青年。

“啥?”

一分钟后。

阶梯教室的后门在无人注意里打开又关上。

一顶破旧的黑色棒球帽遮住了进来那人上半张脸,只露出折角凌冽分明的下颌线。

磨损得边缘起了线头的帽舌,被只冷白修长的指骨压低了,那人弯腰,坐进了最后一排最外侧的空位。

紧挨着的女生先是不悦地回过头要说什么,不过在话音出口的前一秒,就生生被她眼底的惊艳压了回去。

一两秒后,女生假装淡定地别过头,同时另一边的手狠狠拽了拽里面的人,示意她也往座位外看。

散漫折膝撑着长腿的青年靠在座里,像是毫无察觉。

他只掀起了长睫,眉眼间不见情绪,就连平抿的薄唇都色冷得透几分淡漠。

唯独帽舌下压藏着的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讲台上的女孩。以及她身后PPT上,展示着她过去七年,金光闪闪的留学履历的自我介绍页面。

里面的每一行字似乎都在告诉他:

她舍却他而踏上的那条路,确实是光鲜亮丽,花团锦簇。

“哎,你也是为我们别枝老师来的吗?”

身旁,一个女生压得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

庚野漠然垂眸,侧望过去:“也?”

掌声恰盖过了庚野低压下去的那个字音。

女生趁着教室里的喧嚣俯近:“建议你早点放弃吧——我们别枝老师已经有男朋友了。学姐说今天中午,她男朋友还专门来学校给她送午餐呢!”

庚野唇角抬了下,似乎是个笑,却又透着寡冷的嘲弄。

“是么。”

以为庚野还不死心,女生再接再厉:“而且学姐他们打听过,别枝老师和男朋友都交往五年多了!感情关系非常稳定,说不定明年就结婚——”

“咔哒。”

一声低而沉的金属声音,折断了女生的话音。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见青年指骨间被拨响的金属打火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那火机盖,在那人白得发冷的指骨间,似乎有点要被捏变形了的节奏。

——

比起今天新生们听了一天的冗长宣讲,别枝的部分显得十分简洁。

前后不过十五分钟,就收尾结束。

散场后,别枝一边整理桌案上遗留的材料,一边耐心答复着新生们的问题。

手机震动不停。

那是四个班新生的好友申请正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消息列表里。

撑着最后一丝精力,别枝终于熬到了整个教室全都走光……

讲台上,女孩身影一停。

阶梯教室最后一排,最外面还坐个男生。

黑色棒球帽上隐隐印着个logo,深灰色薄款卫衣被他宽阔的肩线撑起性感凌冽的弧度,一条腿折膝支起,有些散漫地搭在座位外,腿型长而直挺。

睡过去了?

别枝疑惑着走下讲台:“同学,阶梯教室十点后就要关了,你还是回寝室……”

话声消泯在那人指骨掀抬起的帽舌下。

别枝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庚野?”

要不是从未见过庚野这副说是大学生也毫不违和的打扮,那别枝一定以为自己是累出记忆里的幻觉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

抵着帽舌的手没放下,庚野指骨微屈,叩了下那顶边缘已经磨损到发毛了的棒球帽。

别枝此刻才看清了,棒球帽上的那个logo。

她记得这是一家桶装矿泉水企业……

别枝一顿,想起什么,她微微滞涩地回过头,对上了教室角落里的那台饮水机。

饮水机上新装了一桶桶装矿泉水。

跟庚野帽子上的logo一致。

庚野懒抄着卫衣口袋,嗓音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回荡,听起来慵懒,漠然,毫不在意:“来送水。累了,歇会。”

“……”

别枝僵在原地,莫名地觉着心里一阵阵的发刺发冷。

上回洗车,这回送水。他如今能做的、在做的,就只有这些么。

……这算什么。

明明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明明答应过她的。

明明——

几乎悬于一线的情绪,在爆发前,被别枝生生抑了回去。

她胸口起伏,深呼吸,汹涌的情绪悉数压回,直到一滴不剩。

等女孩再次抬眸,望向那个似是全然无谓,冷淡又出神地靠坐在那儿的青年,只有她沁起薄红的眼睑还能泄出她方才一点情绪的余痕。

庚野原本在走神,为他听过后,就不停地盘旋在他耳朵里的她感情稳定进展又婚期将近的噪声。

不过此刻,他不由自主,眼神便叫女孩眼尾浸透的那一点薄红勾了过去。

帽舌下,漆眸晦深,像被雨洇开了的墨。

别枝并未察觉,她正用尽她的小心和适度,轻声问:“我记得,高中时候,你家里条件还是很好的,怎么……”

庚野醒回神。

……他在盯着的是别人的女朋友。

这个认知叫青年抿得薄厉的唇角轻抬,像是嘲弄至极。

他撇开侧颜,脸不红心不慌,甚至带着种生死看淡的冷漠无谓。

“破产了。”

别枝呼吸都窒住,下意识上前一步:“怎么会——”

“装什么。”

那人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低嗤了声。

别枝僵停。

他长睫敛下冷淡,却未回眸,像是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唯有声线漠然,沉凉,如最凌冽不见血的剑锋,劈下一剑透心的清绝刺骨。

“别枝,你什么时候,又在意过我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