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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蔡昭连忙摆手,“其实我特别景仰令尊,听其为人行事就知道是个大大的好人,简直出淤泥而不染啊!”

“……”慕清晏眯眼:“你说谁是淤泥?”

蔡昭:……

“待会儿见了我爹你少说话,我怕他气活过来。”

慕清晏早有准备,从珠羔绒兜帽大氅到厚实的皮靴一应俱全,蔡昭走在初雪覆盖的瀚海山区也不甚觉得寒冷,就是走动时裹好的外伤还隐隐作痛。

慕清晏伸出一臂揽着她走,一径的数落,“你说说你,跟着宋郁之能有什么好,不是被一路追杀,就是坠落悬崖瀑布。你跟着我时,无论雪岭还是血沼,何时让你吃过苦头……”

“雪岭和血沼是没吃多少苦头,那溯川之畔呢?”蔡昭吐槽,“要不是归隐的石大侠出手相救,我俩就都被塌下来的土石洪水埋了!”

她越想越气,“还是我姑姑说的对,别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这时空中传来阵阵熟悉的清啸,两道金色的影子划过傍晚的天际,绕着山峰翻飞回旋,身形甚是优美雄劲。

蔡昭仰头看着,笑道:“它们身上的伤都好了罢,怪想它们的。”

慕清晏侧目一瞥,“你待我好些,我就借你骑它们。”

蔡昭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抿嘴一笑,“不说这个了,说说你救我的事吧。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出事的?”

慕清晏垂下长睫:“其实你们一到隐秀涧我就知道了,不过顾忌着静远师太和令尊,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何装作不知。”

“不然该如何,带上鸡鸭鱼肉另美酒数坛上门拜访——‘师太,蔡谷主,别来无恙,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大家小酌一番’?”

“好吧。”蔡昭有些泄气,“那你知道我们为何去悬空庵么?”

慕清晏,“宋郁之与樊兴家也在,还能是为何,是不是找到了紫玉金葵?”

蔡昭好生气恼,“找是找到了,三师兄的旧伤也痊愈了。本想当场将紫玉金葵毁去的,谁知那群黑衣人堪堪赶到,又抢走了——我猜那幕后之人定然一直监视着落英谷,循着我们的踪迹跟来的。”

慕清晏道:“无妨,待那幕后真凶摸进血沼,发现夜兰都被毁了,就知道抢走紫玉金葵也是白忙一场。”

说起这个,蔡昭垮下了小脸,“昨夜千钧一发之际,五师兄告诉,我们在血沼那夜他偷拿了一根夜兰分枝。就在要告诉我是谁指使时,他替我挨了黑衣人一掌,昏死过去了。”

“他拿了夜兰分枝?这下倒是真麻烦了。”慕清晏眉头一皱,“不过你也别太担忧了,十几年前聂恒城修炼《紫微心经》第三重天时手上也有紫玉金葵,还不是功败垂成。聂恒城都练不成,那个幕后真凶也未必能成。”

“说到这个……”蔡昭驻足,“你我分开这段日子中,你有没有查到什么?当初慕正扬究竟是怎么骗聂恒城练这门邪功的?”

慕清晏沉吟片刻,“此事说来话长。”他抬手向前一指,“先进去罢。”

蔡昭一回头,肃穆冰冷之气扑面而来。

十余根巨大的灰白色石梁笔直的树在前方,正中那根上头血色淋漓的写了硕大的‘禁冢’二字,下方再是十六个小字——‘祖祭之地,埋骨之界,无令禁入,违之必死’。

踏过石梁大门,蔡昭仿佛被一股阴森粗犷的原始气息包围,周围是无数棵巨大的黑色树木,树根壮实,枝干扭曲,粗大的树皮疙瘩犹如半睁半闭的巨目,每个都有孩童头颅那么大,盘旋交错的粗壮树枝遮天蔽日,将整片坟冢渲染成浓重的黑色。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壮阔坟茔碑林映入眼帘。

雪白的石碑,浓黑的巨树,加上鲜红如血的碑文,还有一座座形状诡异尖锐凛峭的山峰怪石,竟是森然如鬼境。

慕清晏停下了脚步,声音干涩,“到了。”

蔡昭微奇——在一座座恢弘华丽的古老墓冢映衬下,慕正明的墓地显得既小又简单。

“这是父亲临终前吩咐的。”慕清晏低声道,“他说自己没当过教主,也没做过一件于神教有利之事,简单安葬就好。”

蔡昭低声道:“姑姑也不让我们兴师动众,她的遗骨就埋在一棵大大的桃树边上。姑姑说,逢年过节给她的坟头泼几坛子桃花酿就行了。”

慕清晏笑了下,“行,等去祭拜蔡女侠时,我就多带些好酒。”

他上前一步俯下身子,熟稔的摆放祭果,“父亲,我来了,我带她来见你了。她叫昭昭,蔡昭,她的姑姑就是蔡平殊……”

蔡昭凝视着朴素平整的墓碑,想着埋在这片地下的故人,他一生的与世无争,一世的孤寂无奈,最终哀婉凋零,犹如一束平静流淌的涓滴溪流,生死皆淡然。

她帮着慕清晏摆放好祭果后,就端端正正的向这位良善的长辈跪下,向对待姑姑一样认真的磕头行礼,持香轻声祝祷,“……愿君来世父母双全,无有失怙之苦;愿君来世阖家美满,无有骨肉离殇之苦;愿君来世诸事顺遂,无有羁縻桎梏之苦,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女孩语气温柔怜悯,慕清晏静静站在一旁,凝视墓碑许久。

祭拜完毕,两人远远坐在一根歪斜探出的粗壮树枝上。

“……严栩翻查了许多卷宗,再对照那段日子的其他记载,我大约推演出了慕正扬骗聂恒城的法子。”

“聂恒城晚年患得患失的厉害,既不甘大业未成,又忧惧自己一日日老迈衰朽。慕正扬看准了机会,转弯抹角的向极乐宫透出一个消息——《紫微心经》是可以练成的,当年慕嵩教主的长子就练成了,可惜英年早逝,致使功法失传。”

蔡昭神色一紧:“这都是假的吧!根本没人练成《紫微心经》。”

“不,是真的,慕嵩长子的确练成了。”慕清晏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事实上,慕正扬透给聂恒城的故事,九成九都是真的,只在最末了的一处做了假。”

蔡昭将信将疑。

慕清晏继续道:“聂恒城那样人自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于是遍撒鹰犬到各处仔细查证。当时慕氏诸子的侍妾丫鬟,贴身护卫,甚至极乐宫中服侍的数百奴婢,还有慕嵩教主时期的诸位长老——他们私下写过的家书,他们留给后人的手札,甚至偷着的只言片语……”

“从成千上万的细枝末节中,聂恒城推算得知——慕嵩的确有个天生体弱的长子,他练成了一门威力极巨的神功,不但疗愈了他胎里带来的不足,还能延年益寿。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在神功大成的次日,他就被嫉妒心切的其余兄弟姊妹联手害死了。”

“这是神教建立一百多年来慕氏最大的家丑,是以慕嵩教主严令所有儿女不得再提,并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侍卫奴婢尽数灭口,连七星长老也是一知半解。也因为所有儿女都参与了这桩阴谋,慕嵩教主无法全部处置他们,怀着对长子的无尽愧疚,他开始沉迷于修道炼丹,最后暴毙丹房。”

蔡昭听的嗓子眼发干:“这些也都是真的?”

“大多是真的。”慕清晏面无表情。

蔡昭久久无言,“同是慕氏子孙,令尊视教主之位如敝履,这几位却贪之若命,不惜残杀手足,真是,真是……”

她评论不出来了,“你接着说罢。”

“聂恒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弄清如何修炼《紫微心经》。”慕清晏道,“慕嵩教主时期的秉笔长老名叫曲玲珑,聂恒城千方百计将她的后人找出来,拿到曲长老的手札——这一切都在慕正扬的计算中,他早就伪造了曲长老的整套手札。”

“曲长老手札中记载,某年某日慕大公子忽然到处寻找雪鳞龙兽的涎液,好不容易从库房的犄角旮旯中找到最后一小瓶。数月后的某日,慕大公子忽又开始培植一种只在夜里开花的兰花……”

“啊!”蔡昭惊叫起来,“血沼,血沼中的那株夜兰,还有蔡安宁,是不是?是不是!”

慕清晏点点头:“这种兰花很难存活,于是慕大公子种了足足一园子,甚至蔓延到后山坡。兰花长成之后,慕大公子忽又令人从库房中取出紫玉金葵,且并未言明用途。最后,在这位大公子被害死前的两个月中,教中忽有七位高手无缘无故失了踪。”

“起初曲长老以为是北宸六派捣的鬼,直到慕嵩教主暴毙,诸子夺位,神教乱成一团时,才有人意外从山脚下发现这七人被掩埋的干尸。”

蔡昭难以置信:“这位慕大公子原来不是好人啊!”本来她听到这位胎中不足的少年天才不屈不挠,好不容易扭转了自己的命运又惨遭手足害死,还颇觉得惋惜。

慕清晏奇道:“死的七个是我教中人,你心疼什么。”

蔡昭一下站起,怒道:“不论死的是什么人,用这等阴毒手段活活吸干别人的丹元内力,损人利己,天理难容!”

慕清晏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好在他刚练成《紫微心经》就被手足害死了,这不是挺好的么?别生气了。”

蔡昭:……

“算了。”她放弃和这货理论,“这么多线索怎么别人没发现,聂恒城就没起疑心么?”

慕清晏道:“曲长老是按着年月前后记载这些过往的,所有细节都零散分布在其他事件中,单是查阅很难发觉其中异样。聂恒城殚精竭虑,将之一一整合起来,最后梳理出三道关窍,即雪鳞龙兽的涎液,夜兰,还有紫玉金葵与七位高手的丹元内力。”

蔡昭叹道:“别告诉我这些也都是真的。”

“若都是真的,聂恒城怎会在修炼第三重天时陷入癫狂?”慕清晏的笑容愉悦而残忍,仿佛看见了聂恒城最后岁月中的绝望与迷惑,几近众叛亲离。

蔡昭想了想:“《紫微心经》的前两道关口聂恒城都过了,看来慕正扬是在第三重天的记载上做了手脚。”

“不错。”慕清晏道,“正是因为前两关都顺顺当当的,聂恒城才会愈发深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法门,一直修炼下去。”

蔡昭忍不住好奇起来:“《紫微心经》的第三重天究竟该怎么修炼?聂恒城显然练错了,慕正扬知道么?”

慕清晏道:“他会第二次去血沼取夜兰,显然是想自己修炼,所以他定是知道的——不过他早早被你姑姑杀了,我也没找到他留下的一鳞半爪。”

蔡昭松了口气,“第三重天的修炼法门成为不解之谜也好,省的有人惦记,最好那个幕后之人也练的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