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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什么了,怕成这样?”

闻亭丽勉强定了定神:“没事,我找高小姐呢。”

说着便冲孟麒光笑了笑,越过他就向前去。

孟麒光却伸臂拦住闻亭丽:“先别走,闻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亭丽暗忖,何必每次见他都刻意躲着,于是点点头,同他走到路边的花架下。

一开始,孟麒光没有马上开腔,只插着裤兜居高临下打量闻亭丽。

闻亭丽抬眸瞅瞅他,这个人的眼睛太毒,目光也太直接,打量人时,不似在看皮相,倒像是要穿过人的表面看到骨头里似的。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看得透透的感觉:“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什么事,我得去找我朋友了。”

“真奇怪,你为何每次一见到我就想走,难道我身上有刺吗?”

“大概是因为我跟孟先生不熟。”

孟麒光有意无意地,朝先前闻亭丽跟潘太太等人聊天的地方看了眼。

“可是据我所知,你是很喜欢与人交际的,不管是熟与不熟。”

闻亭丽哑然。

孟麒光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不同你绕弯子了。今晚我找你,是想同你要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佟兆晖现在何处?”

闻亭丽心中猛地一跳。

“佟什么?”说着踮脚看看远处,“孟先生,对不住,我朋友说不定已经在到处找我了,我真得走了。”

孟麒光再次伸臂将闻亭丽拦住:“不要再装了。闻小姐,四个月前你做过什么,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宝心离开上海前,只跟你一个人打过几次电话,后来我才知道,她曾经将一个大男人藏在我表姐的一处旧宅里养伤,那人受的是枪伤,在房子足足养了半个月的伤才离开。伤者需要食物和医药,宝心整日处在家人的监视下,是没办法独自完成这一切的。”

他突然压低嗓门:“闻小姐,什么时候你的人面这样广了?”

闻亭丽茫然回视孟麒光。

“孟先生这话实在让人听不懂,宝心是同我打过几次电话,但那不过是同学之间的闲聊,什么佟兆晖什么北平,我可全不知情。”

在她说话时,孟麒光饶有趣味地盯着闻亭丽脸上的每一个变化,像是不管她怎样狡辩,他都不会生气,只觉得她有意思。

等她说完,他不慌不忙从上衣口袋取里出一张东西递给她。

闻亭丽一看就止住了话头。

孟麒光:“你们很聪明,知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干脆将人藏在我表姐的私寓里,可惜连宝心都不知道,尽管那间老房子已经数年没人住了,附近却还住着我们孟家的一个老下人,这人曾亲眼看到过你和宝心鬼鬼祟祟从房子后门出来,碰巧他看过报上关于你的新闻,所以当场就认出了你,你要是再不承认此事与你有关,我只能把这画像交给乔家处置了。”

闻亭丽太阳穴直跳,宝心还是经验太浅,竟被她表舅抓到这样的把柄。

孟麒光长眉一扬:“你要是还嫌这些证据不够充足,我索性顺藤摸瓜把你的背景好好查一查,正好我也好奇你是怎么凭‘一个人的力量’救下佟兆晖的,整件事当中究竟有没有别人帮忙。”

闻亭丽笑了笑:“宝心给我打电话时,那位佟律师已经被人救出来了,那日我之所以陪宝心去那所房子,仅是为了给这位佟律师送药,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跟我要人,不如直接问宝心要人。”

“少跟我来这一套。这张画像足够证明你当日参与了宝心的出逃,如今宝心不肯回上海,我不同你要人,同谁要人?”

闻亭丽长叹:“孟先生以为我能把宝心劝回来?难道你不知道她当初为何逃跑吗,家里逼着她跟几个纨绔子弟相亲,再不跑就要葬送自己的一辈子了。如今她在北平有了自己尊敬的师长,还在学校里结交了一大帮志同道合的同龄朋友,据我所知,佟律师也很尊重她,比起从前牢笼一般的生活,现在的她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别说我去劝,任谁都劝不回来的。”

又反问孟麒光。

“你这个做舅舅的不是也很赞同她走出去吗?不然为何同意她躲在你家里,还一贯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说明,你也看不惯你姐姐姐夫的做法,何况你要是存心想让宝心回上海,早把她抓回来了。”

孟麒光哂笑,他倒是想把宝心揪回来,可惜她一到北平就换了名字,前一阵他从香港回来,好不容易找到宝心念书的学校,没想到她一看到他就跑。他不想让她在同学面前难堪,只好先回来。

“这样吧,你帮忙转告宝心一句:半年前乔家处在水生火热之中,不得已才将主意打到儿女亲事的头上,现在乔家境况有所好转,姐姐姐夫在我的劝说下也打消了逼宝心相亲的念头。如今宝心在北平天天跟一帮学生闹革命,家里人很担心她的个人安全,我呢,也怕她出事,至于那个佟兆晖——”

孟麒光想了想。

“我令人调查过他的家世,也算书香门第出身。只要他这人人品不坏,也不是不能做宝心男朋友的,但前提是我得亲眼见他一面。”

“孟先生是要我把这些话转达给宝心?”

“是。”

闻亭丽面露难色:“我——姑且试试吧。”

“你必须得做到。”孟麒光含笑望着她,目光直白得像是能探进她的内心,“毕竟没有闻小姐帮忙,他们当初也不能跑得那样顺利。”

又好奇看看闻亭丽来时的方向,低声问她:“刚才为何怕成那样?”

这让他的语调听上去异常温柔,闻亭丽不响,尽管孟麒光今晚将了她一军,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相当懂人性,而且他的关心也不完全是假的。

当然她不会告诉他她正怀疑有人跟踪自己,只耸耸肩:“我得去找朋友了。”

刚走两步,背后传来孟麒光的声音:“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我想提醒你一句,一个人的直觉是骗不了人的,你觉得有人想害你,那多半是真的。你要处处当心,假如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给我打电话,宝心的房间号码是通总线的。”

闻亭丽脚步微顿。

“别太逞强,这世道,单枪匹马是闯不出什么名堂的,有人肯帮,这是你的本事,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她回头看去,孟麒光笑着往另一侧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闻亭丽处处当心,但此后再没发生过奇怪的事,整日里风平浪静。

她因为事先跟厉成英打过招呼,心里倒也不慌,在此期间又给乔宝心打了一个电话,将孟麒光那晚说的话对她说了。

电话那头,乔宝心陷入了缄默中。

闻亭丽没有催宝心作答,整件事她只是负责转达,究竟该怎么做还得宝心自己拿主意。

好在孟麒光那边也没有催促过她,他这人,某些方面倒还算懂分寸。

不知不觉间,时间到了公历新年这一天,《南国佳人》只剩最后一场戏就能杀青了。

从早上起,闻亭丽就有点心不在焉,出门时本来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鸭蛋青夹棉旗袍,忽又返回房间换上一件米色西式大衣,头上戴上一顶黑色贝雷帽,另配一副黑色小羊皮手套。

周嫂顿觉眼前一亮。

“今天又有哪位朋友过生日?”

闻亭丽一眼看到桌上堆着朱古力和红茶,惊讶问周嫂:“前几天不就让您把这些礼物送给对门的柳太太吗?”

“别提了,我天天去对面敲门,可柳家总没有人。”周嫂说,“估计人家两口子回娘家了。”

闻亭丽皱了皱眉,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多少也算知道一些对门的生活习惯。

柳先生柳太太都在银行里上班,两口子每天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七八点回家,没有一天不是如此,只有礼拜天那日才会回娘家一趟。

这才礼拜三,为何一整天都不在家……旋即又想,说不定人家请假出去玩了,随口说:“要不您把东西先收着,改天我在家的时候,我再亲自带小桃子登门道谢。”

到了剧组,闻亭丽的这身装扮大受欢迎,几乎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忍不住夸赞一句。

“今天怎么这样漂亮?”

“快过新年了嘛,穿新衣心情好。”闻亭丽笑答。

中午收工时,黄远山过来找闻亭丽:“鸳梦公司的潘太太说晚上想找我们去卡尔登饭店吃饭看戏,你晚上没事吧?”

“就算有事,为了潘太太也得推掉不是?”潘太太这边的关系是她好不容易才结交下来的,她还等着早点跟人家敲定广告合同呢。

当天因是公历新年,片场收工比平时早。闻亭丽同黄远山等人从剧组出来,时间才五点钟。

天色有点阴阴的,俨然要下雪的样子。

街上很热闹,许多商店的橱窗都贴上了大红色的窗花,深灰色的街道上充满了过节的气氛,黄远山心情不错,一路都在聊拍戏的事,开车到了卡尔登饭店,径直到楼上包厢。

潘太太已经点好菜了,一桌都是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一看到闻亭丽就笑:“大明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