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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萧元收神,翻身上了马,袁值也登上他的坐骑。一行人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通化门的值守卫官正在门楼上等待,远远看到一行人马接近,晃动火把,对面回应,立刻打开了城门。

数道笔直的通衢大道,贯通了这座城的东西和南北。

凌晨的四更时分,坊门紧闭,万物沉梦,这一刻,和这座城相伴的,只有亘古的月光和偶然巡街经过的一队金吾卫士的暗影。

一路畅通无阻,在声声沉闷的马蹄踏地声中,裴萧元来到了那道他记忆当中的宫门之前。宫门此刻打开着,对他毫不设防,他走了进去,穿过绵延在夜色里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重楼峨殿和回廊复道,最后停在了他今夜要被带到的地方。

夜色沉沉,殿门上方的匾面隐隐现出了宫殿的名。

紫云宫。

袁值继续引他入内,行到大殿外,停下脚步。

这一刻,他不再是长乐驿外那个令驿丞股慄欲堕的凶煞人了。隔着前方那面紧闭着的厚重殿门,他立得笔直,垂落双手,神色也变得恭谨至极,若这门内存在着的,是一位有着无上威严的至高神明。

裴萧元继续迈步独上台阶,来到殿门前,他伸出手,顿了一顿,缓缓地推开了面前这扇沉重的殿门。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供殿,殿内摆着两只高过人顶的三足白铜香炉,炉肚已被内中的香火烧得隐隐泛红,上方白烟缭绕如云,中间有一云龙丹墀白玉须弥座,上面供了一尊元始天尊像,天尊衣冠华座,左右夹侍真人,周围帐幔垂落。在殿堂的深处里,走出来一名十来岁的小阉人,领着他经过前殿,穿过一条通道,最后入了北面的一间偏殿。

继续带着裴萧元停在一面水晶帘前,小阉人悄然退了出去。

他在帘前等待了许久,耳边始终静悄无声,没再见到有人现身,或是有任何的响动。仿佛这偌大的一处殿舍之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但直觉告诉他,就在此刻,隔着帘,对面那扇屏风的后面,有一双眼,正在观察着他。

他立等着,等那双眼的主人打破沉寂。

殿角插在小香炉里燃着的一炷清檀烧到了尽头,顶上蜷曲的一簇白灰慢慢冷却,倏然折断跌落。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声音也自殿舍的深处响了起来。

“你便是裴家的那个少年人?”

这声音正发自帘后,苍老,嘶哑,低沉。

裴萧元提起衣摆,向着前方珠帘后的那面屏风行叩拜之礼。

“微臣裴萧元,叩见陛下。”

他叩首完毕,却始终未得起身的许可,便只能一直如此跪地。片刻后,屏风后才终于再次传出那道声音。

“‘天下有山,遯。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这便是你表字君严的来历?倒是颇合今日之举。朕还以为,裴家人清高惯了,连个小小儿郎,也瞧不上朕这金吾卫的阶身。”

这话的语气平淡,听似褒扬,但嘲讽的意味,几乎穿透了屏风,扑面而来。

裴萧元起初微怔,但很快,明白了过来。

告身给了他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出甘凉后,到长安,驿道有二,或取秦州南道,或取会州北道,无论哪一条路,都足够他启程入京,不该在最后一日来临前才抵达。

想来是他压着最后期限到来的举动,触怒了帘后的这个人。

这确实是裴萧元此前根本不曾想到过的一个意外。难道帘后人一直在等?

“微臣不敢。当日收到告身之前,恰有一事亟待处理,因而耽搁了些时日。”

他解释道。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你不怕朕?”

“人皆称陛下圣人,圣人当前,微臣坦坦荡荡,何须惧怕。”

“人皆称圣人,你呢?”

那声音又跟着紧问了一句。

裴萧元微微一顿,“微臣自然和天下人一样,以陛下为圣人。”

屏风后的人起先没说话,片刻后,若发出了一道冷哼之声。

“朕看未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