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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下来。她独自坐在一顶临时搭起的简易小帐里等消息。

为免黑夜里的火光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营地漆黑无光。侍卫们手握腰刀,借着月光,在她小帐的周围不停来回巡逻。

不能起火,自然无法取暖。初冬夜的山林里,寒风飒飒,体感已和严冬无异。从上个驿站里带出的用来暖怀和暖手的汤婆子早已冰冷,同行的杨在恩怕她手冻,取了件带出的狐裘大披风,送来加在絮雨肩上,低声劝她盖上先睡一觉。

“这几日总是赶路,餐风露宿,公主放心暂先眯一会儿眼,等福宁公主接回,奴便叫醒公主。”

絮雨确实感到有些疲乏了。

也不知为何,或是天气入冬的缘故,近日她颇容易犯困。但今夜这种时刻,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就算卢文君那边万事妥当,可以放心,想到今夜过后,那个人将出关,并且,极有可能必须单枪匹马地去和必定防备周全的李延一群人周旋,她就担心不已。

她相信他的能力。但相信他和挂念,是完全两种不相干的感情,并不矛盾。

从那天他回永宁宅,二人议定这个计划,她入宫之后,直到今夜,将近一个月了,为叫那“公主和驸马生出嫌隙,驸马地位可能不保”的传言坐实,她忍着,一直没再和他见面。他也没有主动提过和她私下相见。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消息的来回传递。

前些时日,裴冀也为侄儿之事连发三道奏章请罪。若不是不得圣令不得擅离值守,他人必定自己就要来了。他又求来宁王力保,坚称当中必有误会,恳求皇帝再调查一番,勿过早定罪。皇帝终于好似略有摇摆,但依旧余怒未消,仍未恢复他日常的走动和职位。前途如何,更是未卜。

按照计划,他应“买通人员悄然出了长安来此赴约,想法潜出关卡,和李延共商大事”。

絮雨知他应该就在附近,但不知到底在哪。是夜歇在了结有冰霜的哪一株古木之下,还是借月赶路,正风尘仆仆地走在路面崎岖的古驿道上?

想到明日他便出关面敌,她内心忽然一阵止不住的闷躁和思念。

她想见他,极是想见。

已是太久没有见他面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她这里,竟好像已是过了一年。

正心浮气躁,想出帐走走,以排解情绪,忽然杨在恩那熟悉的细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隔着帐门,只听他低声说道:“公主,驸马来了。”

絮雨的心忽悠打了个颤,腾地一下,就从地簟上立起了腿,飞快掀开帐篷钻出了头,倒是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杨在恩给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一步,给她指点方向。

前方有片长满野竹的杂林。竹梢浅浅漏月。在映着淡雪般月光的林下,静静地立着一道身影。

她压下心中骤然涌出的一阵雀跃欢喜之情,几乎是小步奔着,朝他冲了过去。

他仿佛有些意外于她这反应,很快也迈步,朝她走了几步过来。

“你怎会来?”

遇在一起,跟着他再次转入竹林之后,她忍着想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冲动,压低声问。

“今夜你这边就要接回文君,我也预备出关了,恰好路过附近,顺道来看一眼。”他微微低头,望着她应道。

原来他并非是特意在出关前来看她的。她的心中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当又回忆起月前分开那日,他醒来后,那一只分明抬起向她,最后却又不知何故放下的臂,这失望之感愈发叠加,乃至变作惆怅。

她也不知,那日他一个微不足道或许根本就无任何意义的随意的肢体动作,何以竟会叫她耿耿不忘,此刻又不合适宜地浮出了脑海。

但她很快驱散了这些莫名的不该有的杂念。顺着他的话,环顾一圈竹林外的营地,道:“你放心吧,我这边安排得很好,人手很多,不会出纰漏。倒是你,出关后,身边不能跟人,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裴萧元知负责她这边事的人是韩克让所派的张敦义,此前也曾数次执事,确实值得信任。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仰望了一眼那一轮挂在竹林上空的月。

“那就好。我无事了,该走了。”

“晚上风大,很冷,离接回人还有些时候,不必撑着空等。你先去睡一觉。”他不自觉似地发着极是轻柔的声音,如此吩咐着她。

絮雨方才那惆怅的坏心情一下便消散了。

她点头,远远看见竹林外隐隐伫立着两道人影,知是他的侍从在等。

她看着他转身待要离去了,忽然叫住他,上去,摸了摸他的手。

他衣裳穿得不够厚,这样的天气,也只一层夹衣,罩一件披风而已。

和她想得一样,他那双一向干爽温暖的手,此刻摸起来冷得像糙硬的石头。想是骑马又吹夜风所致。

她便脱下狐裘披风,要加在他的身上。

“不用。我穿这个行动不便。你穿就好。”

他脱下,将狐裘又裹回在她肩上,再仔细替她系上领带。她人便再次被狐裘淹没,只剩一张脸还露在外。她用自己的手掌包握住他正在忙着为她系带的两只手,送到嘴边,朝他手指呵了几口暖气。

他终于笑了起来。絮雨感觉他好像已经好久不曾这样笑过了。林中不见月,然而他的目光清亮,笑时,眼底如微微烁着星辉似的光。

他手真的太冷了。她心疼。回头看了眼营房方向,牵了他手,将他带到更为幽暗的林隅深处,接着,引他那两只手穿入狐裘的领襟之下,将它们放进了自己软绵绵又热乎乎的衣襟里头。

“你暖暖手吧!等手暖了些,再去也是不迟呀!”她微踮起脚,唇凑向了他的耳,低声说道。

幸好此处足够昏暗,他应也看不见她其实已暗臊得微微发热的面颊。

裴萧元起初一动不动,那一双手被动地在那温暖而绵软的衣内停顿着,片刻后,手指若惊蛰般苏醒了过来,颤抖了下,随即慢慢抽出,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继续从她双腋之下绕穿了过去,围抱住她身子。

便如此,他静静抱了她片刻,忽然发力,短促而有力地紧抱了她一下,接着松开,从那一件包裹满了她体温的暖裘之下,抽回了自己的手和臂膀。

“公主放心!我先去了。”

他轻道了一声,随即快步出林,和两名随从迅速离去了。

絮雨面颊还有些发烧,在林中又停了片刻,等到心情彻底平复了过来,方整理好衣襟回到帐篷里。

她和衣卧在帐内,闭目,静静等待卢文君回。大约亥时,忽然听到杨在恩的声音又在帐外响起。

只不过这一回,他显得有些惊慌。

就在方才,前方驿站里的一名心腹传来消息,卢文君忽然改变主意,拒绝离开,理由是万一替身被提早识破,计划便将失败。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由她坚持到底。

“怎么办?”杨在恩一时没了定夺。

絮雨很快自惊异当中醒神。没什么犹豫,很快便做了决定。

片刻之后,她迅速拢起长发,换了身宫监衣裳,弃车骑马,朝着前方的鹰愁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