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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芥子说:“一,我红姑没死在魇神庙;二,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云南一个近山的小村子,那山叫扬金山,不是魇山,显然,是有人把她转移过去的;三,我打听过,她是突然出现在那个村子附近的,时间是在地震之后。”

陈琮想了想:“这只能证明姜红烛是那场地震之后出来的,没法证明我爷爷撒了谎,也许他到的时候,确实没见过姜红烛,只看到一座塌过的山。”

肖芥子心里“呵呵”了两声,没跟他争。

陈天海在地震之后,一定跟红姑有过交集,否则,他只是“熄灯计划”的一员而已,红姑犯不着区别对待,还念叨什么“他偷过我的东西”、“来找女娲石,石在人应该也在”,再往深拓展一点,陈天海那一系列诡异的行为,偷女娲石、离家出走、和自杀前的沈晶多次会面,都发生在地震之后,焉知不是姜红烛跟他说了什么?

要知道,姜红烛在魇神庙困了二十多年,而魇神庙,上古时就有了。

本着公平交易原则,有来有往,她把李二钻老婆的事给陈琮讲了,这事不复杂,几句话就说完了。

陈琮一头雾水:“你这意思,是我爷爷给她灌输了什么,她才会轻生?还有,什么叫‘脱此樊笼’?”

肖芥子奚落他:“怎么,你一个正式入会的人,连‘肉骨樊笼’都不知道?”

想打发他自己去问三老,一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半,反正睡不了,拉着他陪聊也好,于是声情并茂、绘声绘色,给他描画了一通。

让她意外的是,陈琮倒没有特别惊讶。

他说:“这种说法,自古以来就有吧,古人不是把我们的身体叫‘臭皮囊’吗?咱们现在的肉身真的挺脆弱,饿了不行缺水不行,刀兵水火都扛不住,大多数时候啊,人是雄心万丈、身子骨跟不上,想想是挺拖累的……”

顿了顿又说:“这个女娲补天和女娲造人,对应大小樊笼,是挺有意思的,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肖芥子好奇:“差了什么?”

陈琮苦恼:“就是直觉少了样配备,不符合常识。但肯定人人都知道,你也帮我想想,就是造了大小两层监狱去关人,还得有什么必不可少的配置?”

肖芥子瞎猜:“通电、通水、安排放风等娱乐活动?得供一日三餐?不是听说有人穷得吃不上饭,想方设法混进监狱保命嘛?”

陈琮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牢头!”

肖芥子没反应过来:“啊?”

陈琮解释:“监狱里不能没有牢头吧?就是负责看守或者巡视的。不然有人越狱怎么办?古今中外,再结实的监狱,不能不配牢头吧?科技再发展,监狱再全自动化,也得有个人在幕后揿按钮操控吧?”

“按照‘肉骨樊笼’的说法,女娲辛辛苦苦布置了两层樊笼,不可能不安排牢头。否则你想,‘人石会’的人养石,可以入石,再找到那什么五色石补天的地方,不就轻轻松松、脱此樊笼了吗?”

肖芥子被问住了。

也对啊,哪有监狱不安排牢头的道理?如果人安稳困在大小樊笼里也就算了,但凡有要挣脱的迹象,不得牢头出现、迅速处理吗?

肖芥子突发奇想:“掠食者算不算?”

入石的人当中,怀胎之后,总会掺有一定比例的掠食者,已知的就有姜红烛。

想象一下,“阴间”是个无边无际的阔大世界,养石者以石入梦,一块块石头,就是一栋栋独立的小房子。

按照规则,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能出去,别人也进不来,很有老子口中“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但掠食者不一样,他们能打破壁垒、闯进别人的房子里,一番烧杀肆虐……

陈琮也想到这一点了:“算,‘怀胎入石’等于是脱此樊笼的第一步,也就是说,初级选手。在这一关,安排了掠食者,确实算是阻碍,起到了牢头的作用,但充其量是个小牢头。”

因为有些养石者,实力雄厚,掠食者闯进来了,也会被打出去,这部分人,自然会有更厉害的牢头来压伏——女娲既然能安排大小樊笼,也就能安排大小牢头。

小牢头之上,一定还有大牢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肖芥子叹了口气。

这还脱什么樊笼啊,费老劲了,就在樊笼里,该吃吃该喝喝,凑合过吧。

***

黎明时分,姜红烛在外头捶门,肖芥子正打盹,睡得半虚不实的,闻声一个激灵,赶紧下床给她开门。

姜红烛带着一身经夜的寒霜气爬进屋,看表情看不出悲喜,想来该过去的,昨夜都过去了。

肖芥子说:“红姑,熬了一夜了,要不要休息会啊?”

柜子里有备用的毯子,肖芥子打开柜门拿出来,帮她张好,姜红烛漠然看她张罗,忽然说了句:“陈天海和039号,可能是一伙的。”

是吗,也就是说,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肖芥子兴奋:“你怎么知道的?”

姜红烛答非所问,她慢慢伸出指头,指向肖芥子:“你,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肖芥子张口结舌,匪夷所思:“我怎么会是跟他们一伙的?”

姜红烛说:“你还记得,我之前住在哪吗?”

***

记得,云南边陲,扬金山。

扬金山海拔4000多米,植被垂直分带明显,最高处的尖顶有雪,入暮时常刮怪风,大风扬雪,映着落日金光,宛如金沙漫天,是以得名“扬金山”。

姜红烛是十来年前,突然出现在扬金山附近的,当时,她皮肤惨白,像个白化病人,没有双腿,就在山林灌木间爬进爬出,以野果和山涧水为生。

起初,村里人被吓到了,以为山里出现了不明生物,纠集了人手搜山,持棍扛锨的,把她围堵住了,才发现她是个人。

村里人可怜她,发善心把她接回村,问起个人信息她就装疯卖傻嘟嘟嚷嚷,最后,只知道她姓姜。

按照《残疾人保障法》,这样的人应该送去政府托养机构,但山里嘛,人好养活,托养机构反而路远费事,一来二去的,就以“姜三姑”这名,把她挂村里户上了。

可姜红烛不习惯住村里,三天两头往山里爬,还被人发现啃树皮、啖蛇虫,村里人半是嫌弃半是怜悯的,给她在近山的地方搭了可以遮风挡雨的窝棚,时不时地,会往里放点瓜果干粮,彼此都习惯于这种互不打扰的相处。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期间她生过病,掉光过头发,得过可怕的癣疾,一度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乡关何处,自己都觉得自己出娘胎前,就已经做了山里的鬼。

有一天,山林里捡了圈果子,她破兜塞得满满,吃力地往回爬,突然发现,有个年轻的姑娘,托着腮蹲在窝棚口,正拿石子在地上划棋格玩。

见到姜红烛,她惊讶起身,愣了会之后,小心翼翼发问:“你是姜红烛吗?”

说着,捋开一张攥皱了的传单纸,说:“我叫肖结夏,有人在医院散这个,说你能包治病,包治绝症。”

传单纸上,只有一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圣手回天,绝症可治,详情请咨询xxx-xxxxxxxx。

……

姜红烛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找来的,在你之前,有另外两个人来过,也拿着传单,说想找我治病。”

第一个,跋山涉水来到窝棚前,姜红烛没搭理他,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被人耍了、姜红烛绝不像什么包治病的圣手,第二天就垂首丧气地打道回府了。

第二个,在窝棚里死气白赖待了两天,受不了她冷嘲热讽、出言谩骂,暴跳如雷地跟她对骂了一回,被她拿碗瓢砸跑了。

姜红烛说得很慢:“你和他们的区别,在于你脾气好,怎么骂也不走,有时候被骂得几乎要掉眼泪,还乖巧地在那帮我收拾窝棚,时间一久,我也习惯你在身边了。你说的也对,公平交易嘛,你照顾我,我教你养石头,大家各取所需。”

“但我一直都知道,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因为就是他,把我扔在扬金山一带的。”

肖芥子喉头发干,指尖微颤:“那个人是……”

“陈天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