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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海背着手, 慢慢走在鬼林湿潮的夜雾之中。

又来了,很多年没来过了,外头的世界日新月异, 但这儿, 像是从来没有变过似的。

上一次在这儿, 可真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啊。

陈天海微眯起眼睛, 回味似的,想起迎面斩下的刀, 刀光炫成一道银亮, 想起刀劈砍进颅骨的声音,还想起倒地之后, 那个脸上溅血的白衣女人蹲下身子, 从他的腰囊里拎出那块水晶佛头, 佛面悲悯, 在他渐渐失焦的眼前来回晃着, 这场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不过, 上一次蜘蛛有没有躁动结网,他不记得了。梦就是这样的, 清晰的部分渐渐模糊,模糊的部分慢慢遗忘。

有极轻微的链条磕碰声传来, 陈天海停下脚步。

前方的夜雾里,隐约现出一个怪异的轮廓, 身形是人的, 头颅却硕大无比, 还长了两根旁出的狰狞弯角。

陈天海觉得有趣, 耐心等着看。

那人终于走出来了。

这人低着头, 手里拎了把刀,正左右寻觅着什么。穿着很怪,光脚,裸上身,下头却是条家居睡裤。

头颅硕大是因为头上罩了个牛头骨,另外,脖子上还套了个连着锁链的项圈,大概是嫌锁链拖落下来碍事,像戴围巾那样,绕脖围了一圈又一圈。

再然后,他眼前一亮,面露喜色,几步蹲到一棵树下。

树下有一块较平整的石头,他就着那块石头,用力蹭蹭磨刀。

这不是梁世龙么。

陈天海叹了口气,喃喃了句:“又开始了。”

神智清醒的人在这都会被魇,疯子自然更遭不住了,疯子,只会更入戏。

他走过去,挨着梁世龙蹲下。

梁世龙察觉身边有人,周身一凛,猛然抬头,目露凶光。待看清陈天海的脸,似乎觉得这人无关紧要,又低下头、一心干自己的事了。

陈天海说:“怎么,魇神还没差使你做事吗?”

梁世龙没理他。

他自问自答:“也是,她可能自己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没人差使你,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梁世龙磨得更卖力了。

***

事情谈开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是疑团的依旧解不开。

三拨人各回各屋,说是要“早点休息”,其实门对门的,抬眼就能看到,每个屋都不安宁。

……

最恼火的是戴天南,算起来,他们这损失最大,他真想发飙,但恐人听去了、还得压着声:“奇了怪了,这么多人,怎么死的是我们、失踪的还是我们?猎头的跟长了眼似的,昨砍一个,今砍一个,砍的都是我们的人!”

这么多人呢,按照概率,也该砍砍别人啊。

蹲坐在门边的阿达闷声说了句:“有一个人,你们想到没有?”

“谁?”

“梁世龙啊。”

昨天跑散了三,肥七和铁头都已经死了,唯独梁世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达点到即止:“肥七和铁头是不是去绑他来着,还钉了他手脚?像不像他在报复?”

戴天南一愣:“可他不是疯了吗?”

“疯子报复起来才简单粗暴呢,眼里头只有仇。”

被他这么一点,春十六也反应过来:“你要是这么说,周吉……是拿狗链牵他的。”

一路当狗一样牵,一路也没少拽勒踹骂。

下一瞬,几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徐定洋。

徐定洋坐着没动,睫毛微颤了一下,抬头时,反而笑了:“都看我干什么?要真是他,一个疯子,有什么好怕的?”

春十六接口:“一个疯子,要是被‘人石会’找着了、再看到他手脚的伤,你猜会怎么着?”

徐定洋反问她:“还能怎么着?如果真是他,他疯归疯,命还在吧?可肥七和周吉呢,头都没了,还有铁头,指不定是他推到蜘蛛网上去的,较真起来,‘人石会’才不占理吧?”

***

陈琮惦记着肖芥子那头,见面以来,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说说话呢。

但“人石会”今晚上走失一个,又昏迷了一个,他拍拍屁股就走,显得很不厚道。

所以他多待了会,陪梁婵说了会话,重点是让她别担心,还假想了最好的情况:“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是回来的路上,梁健看见你爸爸了,来不及知会我们,自己追过去了呢?你早点睡,没准明早一睁眼,梁健就带着你爸爸回来了。”

禄爷听笑了:“这小伙子,是会说话的。”

梁婵心里头一半沉,一半轻,沉是觉得父亲早就死了、只是没被发现而已,轻是恨不得陈琮的话马上应验,一切都是一场虚惊。

她拽拽陈琮的衣袖:“哎,那个……”

话到一半咽回去了。

陈琮奇怪:“哪个?”

梁婵含糊其辞:“没什么。”

她原本想告诉陈琮竹楼塌了之后、她和颜如玉被埋在下头时发生的事,但颜如玉很怪,怒气冲冲拽出了无头尸之后,居然完全没声张,还无事人样遮掩脖子上的那条勒痕——当事人不吭声,大概是有打算,她也不好代为宣扬。

……

陈琮借口屋里闷,出去透透气,装模作样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头之后,又转到了山鬼门口。

茅屋门口草草钉遮了块保温布,大概是肖芥子回屋之后不想戴口罩了,就象征性地遮了一下。

但陈琮高,一眼就从布的上缘看到,花猴已经在地铺上躺下了,神棍皱着眉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肖芥子则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像是怕多占了地方,蜷得小小的,下巴尖在膝盖上点吧点吧,陈琮看得心里软软的,觉得她这样子,特别好端,他能一把端起来就走。

他撩开布帘进去,走到肖芥子身边坐下,肖芥子抬起头,本想跟他打招呼,但似乎兴致不高,又蔫巴地低下头。

陈琮笑:“怎么了?”

肖芥子有点茫然:“陈琮,你觉得那个白衣女人,就是蜘蛛魇女,会跟我有关系吗?”

陈琮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神棍听到了,笃定点头:“我感觉是有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巧合,长了你的脸,你的那什么石头胎,又恰好是只蜘蛛,小结子,你要引起重视啊。”

蜘蛛胎?陈琮愕然,他看向肖芥子,小声问她:“不是仙鹤吗?”

肖芥子老实交代:“那是骗你的。”

她怕他有想法,赶紧为自己找补:“这也不怪我啊,谁还没点虚荣什么的。当初我跟你说生了个仙鹤,你是不是夸我很特别、还说我‘太仙了’?我要是实话实说,你还会夸吗?所以嘛,怕你瞧不起我,要面子,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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