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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起了头, 接下来就顺畅多了。

“既然事实如此,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理性对待吧。境遇这个事情呢, 有时候不由人, 老实说, 我还是想回来, 但既然没得选,只能去适应了。”

“你也知道, 我一直在为我的小命奔波操心。可能是太惜命了, 我始终觉得,能活着就挺好。管它把我扔在哪, 我都得好好过, 把日子安排起来, 今天要比昨天好, 明天得比今天更好, 对吧?”

陈琮笑笑,还是没说话, 但看表情,是认同的。

挺好, 这谈话氛围她喜欢。

最后的话,肖芥子说得磕绊, 但也认真:“那我们就各自好好生活,你知道我的, 我不会让自己受罪的,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也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你要是……忘了我比较好, 就把我忘了吧。”

陈琮觉得, 她的话都说得挺在理,唯有最后几句,让人费解:“为什么非得忘了你?”

肖芥子低下头,又去摩挲那块玻璃面了,亏得玻璃的摩氏硬度高,不然,非被她磨出个凹窝来。

“不忘也行啊,我只是觉得,你终归是要开始新生活的,得结婚、生孩子。那旧人旧事,能忘就忘呗。”

陈琮差点跳起来:“我爷爷都没操心我结婚生孩子,你还操心上了?”

肖芥子继续摩挲玻璃,嘀咕了句:“我也是就事论事,话糙理不糙呗。”

好一句“就事论事”,陈琮恨得牙痒痒,但尽量平心静气:“说完了?还有吗?”

肖芥子摇头。

其实还有,不过意思已经点到了,她不想再说了:生平头一次觉得,说话也挺累的,几句话说完,像打了场硬仗,心里头空落落的。

不过,说出来轻松多了。

陈琮很干脆:“行,你说完了,该我说了。”

肖芥子摩挲玻璃面的手指微微一顿:“你说。”

“我同意你的话,你现在对石蝗的依赖很深,不能到地面上生活,要你来是强人所难。至于我嘛……”

他环顾店内:“我的生活在这儿,又刚接回我爷爷,让我抛下一切去地下,确实也不现实。”

“我也同意你说的,人不管身处什么境遇,都应该好好过日子,还得让日子过得更好。事实上,芥子,我一直也是怎么做的。”

不管是当初陈天海失踪,还是前一阵子和她失联,他心情再郁郁,也有在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不是吗?

他伸出手,食指勾住肖芥子摩挲玻璃面的那根手指,像拉钩,又像打了个结,就这么勾着,把她的手拉过来,反手覆握住。

“所以,你说的都没有问题,我都认同。只有一点。”

“哪一点?”

“我觉得你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咱们大可换一种处理方式。”

肖芥子没听懂:“我想得太严重了?”

“是啊,你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吗,‘除了生死,无大事’。芥子,咱们都活着啊,你没死,我也没死,那为什么硬要去吃生离死别的苦呢?这年头,异地、异国的大把,那咱们异界,有什么问题吗?”

“异界”是什么鬼啊,肖芥子脑子一懵:“你在胡扯什么?”

陈琮反问她:“我说的没道理吗?我问你,你来这一趟方便吗?”

肖芥子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随口回了句:“还行吧,不算很方便。”

来这一趟,耗费她好多精力,估计回去之后,得歇几天。

陈琮沉吟:“是不是因为现在你离我太远了?那如果我离你近点呢,比如我在魇山附近,那咱们见面是不是会容易点?所以你看,咱们完全可以常见面的。”

肖芥子无奈,她看向陈琮的眼睛,一字一顿:“陈琮,这是梦,是假的。”

陈琮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大拇指轻摩她的手腕,大概是近期手工活做多了,他的指腹有点粗,肖芥子只觉得那一处又痒又酥,手指不觉蜷起。

“假吗?我觉得挺真实的。”

肖芥子叹气:“陈琮,这样下去,频次太高,你会以梦为真,对你不好的。”

虽然不至于像当初陈天海那样被“洗掉”,但整个人浑浑噩噩,思辨力下降,分不清真幻,对他总归是不好的。

陈琮无所谓:“以梦为真又能怎么样呢?你知道吗,我今天……”

他指向店外:“我今天从家走到这儿,路上看到的人都是一滩黄油,看得我冷汗直冒,但那叫‘真实’。我见到你不知道多高兴,但这反而是假的。真让我选,我情愿做梦,至少开心。”

肖芥子听糊涂了:“什么黄油?你怎么会把人看成黄油?”

陈琮苦笑:“你忘了吗,我被姜红烛点过香,虽然救得及时,但禄爷说了,后遗症一定是有的。”

肖芥子瞪大眼睛:“我知道啊,但你的后遗症不该来得那么快,是不是……”

她蓦地反应过来:是因为陈琮在魇山受了伤,看似养好,但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他身体的抵抗力不如从前了。

已经开始发作,那只会越来越重,即便有缓解的方式,也只是延缓这个过程、没法改变结果。

肖芥子喃喃:“这可怎么办啊?”

她越想越慌,越想越觉得内疚:陈琮的那一刀好像还是她给扎的,红姑点的香,她扎的刀,两人隔空配合,打的好一出组合拳,把陈琮给连累了。

陈琮笑着安慰她:“那只能适应咯,所以我说,以梦为真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未来我的日子也是亦真亦幻的。”

更巧的是,他的石头里还是一只蝴蝶,庄子梦蝶、蝶梦庄子,大概注定他的人生要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游窜,何必较真呢。

肖芥子完全没听清他的话,她还在想“这可怎么办啊”。

下一秒,她一把抓住两人交握的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要么试试石蝗呢?”

她一个被点过香且错过了救治的,而今都能安然无恙,石蝗功不可没。那石蝗能不能用在陈琮身上呢?

陈琮愣了一下:“石蝗不是你的吗,还能用在我的身上?”

肖芥子舔了舔嘴唇,话说得有点乱:“一定能的,我之前也在你爷爷和春十六她们身上用过啊,不然他们无知无觉不吃不喝,能坚持这么久吗?石蝗是我的,也听我的,你也一定可以用,就是石蝗上不来……石蝗也在下头……”

她蹙起眉头,觉得自己高兴早了。

陈琮忽然冒出一句:“那不就都解决了吗?”

他示意肖芥子听他说。

“第一,咱们可以梦里见面,你过来太辛苦的话,我也可以过去,反正云南出产的宝玉石多,生意机会也多,大不了在那开个分店。你要是觉得频次太高对我不好,那少见一次半次也没关系。”

“第二,现实中咱们也可以见面,魇神庙不见光、又深在山腹,你总还是可以去的吧?那咱们约在那儿,不就见到了吗?那总不是梦了吧?”

“第三,我本来还担心我这后遗症,现在不是问题了。等它严重到难以控制的时候,我就铺盖一卷,找你去。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到时候,你可得罩着我,再带我去看看下头的稀罕风景。我看完了上头看下头的,两头不落,也算是赚到了。”

“所以,咱们为什么要道别呢?这不都解决了吗?”

都解决了吗?肖芥子有点跟不上趟,她抽回手,怀疑自己被忽悠了:“你别说话,让我仔细想想。”

挺聪明的人,怎么关键时刻犯傻呢,陈琮胳膊撑住柜面,两手叉在一处,很配合地不说话,腕上皮绳手链挂着的钥匙轻轻磕碰,悠悠微晃。

肖芥子又低头看玻璃柜面下的那串珍珠项链了。

这串珠子可真漂亮,据说最好的珍珠在没有亮的黑暗中都能发出温润的柔光。

每一颗珠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她,唇角微微弯起,一起朝着她笑。

“异界”,真亏得他能想出这种词来。

好像……也不是不行。

少见,总好过不见啊。她原本以为,自己跟陈琮、跟地面之上,是要永远隔绝了,虽然努力让自己想开些,但始终有一种被切断了来路的悲怆感,甚至一度共情了假陈天海,觉得但凡有机会“回到故乡”,她怕是也会不择手段——而今峰回路转、失而复得,她可太满足了。

还有,陈琮被点香,本来也是无妄之灾,她能帮到他、帮红姑做些弥补,不是很好吗?

她想了又想,觉得这个解决方式,好像是比自己的“道个别”要好:双方都满意,都不委屈,那……确实是能达成一致。

可是,不想这么快承认他的法子更好。

她咬着嘴唇,努力把快要溢出来的笑意抿回去,伸手去点玻璃面下面的珍珠项链:“这个给我吧。”

陈琮拧转玻璃柜侧面的钥匙,抽出展示屉:“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来道别的,还是来打劫的。跟我说话,一直盯着珍珠看,我还以为是情绪低落,原来打这主意呢。”

边说边把那串项链托出来。

肖芥子扑哧一笑:“这个小气劲,我戴戴嘛,我又戴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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