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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山渡口卖水的老王头看到有人下船,热情的招呼:“客人要?不要?喝水?加了蜜的水,烧开了的,很干净。”

魏徵顶着炙热的太阳,被?他这么一喊还真觉得有些渴了,便信步走到了那一片树荫下,顿时觉得凉爽许多。

“行,来三碗。”

他这次来江宁县,并不打?算带上大队人马,只带了两个护卫,其?余人都留在了燕子矶的驿站里。

老王头动作利索的给三人各盛了一碗。盛夏天气,凉丝丝又带着甜味儿的水从喉咙里灌下去,浑身都觉得舒坦了很多。

老王头见魏徵衣着朴素,其?貌不扬,但是带的两个护卫却一看就是精干骁勇之辈,知道肯定不是凡人。

他好?奇的问?了一句:“客人是来江宁县寻亲访友?”

魏徵微笑道:“老人家为何猜我是寻亲访友?”

“嗐,咱们这儿来得最多的其?实是南来北往做买卖的行商,不过我观客人温文儒雅,却不似是商人。那自然就是来寻亲访友的。”老王头乐呵呵的解释道。

“这边来往的商人多?”魏徵看了看四周,除了老王头之外却没?有多少人,甚至看上去都有点冷清,“那怎么却不见脚夫和力士?”

“也就这几天少了,大家伙儿都忙着给自家割稻子呢。”老王头道,“也就是我家人口多,用?不上我这老头子,所以索性便来这儿卖水。”

而且卖水的收成可?是家中一大经济来源。

“原来如?此,老人家有福气。”

“福气称不上,客人谬赞了。还有就是现在正好?是正午,热得很,我们这里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的,一不小心中暍了也麻烦。我劝客人不妨也在这树荫下等一等,等太阳不那么晒了再走也不迟。”①

魏徵的确是觉得热。他是北方人,第一次体会到南方的热,和北方完全不同?,热的同?时还闷,身上一直黏答答的,让人觉得极不舒服。于是,他从善如?流,在老王头提供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没?想到江南之地也用?上了这种胡凳。”

“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胡凳,反正忽然之间,城里面的人就开始用?上了。”老王头道,他对这胡凳显然很满意,“用?起来方便,前几个月大家都在做,木匠们可?高?兴了。”

“方便倒的确是方便。”魏徵眯眼?看过去,发?现码头两侧的屋子很多都在拆,有些吃惊,“这些是?”

老王头:“这是要?拆或者是准备拆的屋子。”

魏徵狐疑:“为何要?拆?”

他难免在心中脑补了一番当地豪强驱赶普通百姓的戏码,神色都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要?换成砖瓦的!”谁想老王头语气轻松,并且开始兴奋起来,“咱们这位新来的小李县令,可?是做了件大好?事了!”

小李县令?

魏徵反应过来,是李孝恭的儿子李崇义?。

老王头岂能错过向外地人讲述本地八卦尤其?还是正面八卦的绝好?机会?他手指向码头不远处:“您看到那边的砖窑了吗?那就是小李县令建起来的,烧砖烧瓦的师傅也是他找来的。当时要?建这个砖窑的时候,很多人还不愿意来做工呢,现在可?都后悔了!”

“您说,这有砖瓦房住,谁愿意住竹屋啊?现在县城里头,很多也都在改建呢。不过眼?下夏收,大部分都停下来了,还是收稻子比较要?紧。”

他将李崇义?建砖窑的事情细细说来,听得魏徵很入神。

他没?想到李崇义?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居然当起县令还像模像样,而且是真的切实的为当地做了好?事。这可?比现在长安城中那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们要?强多了!

“李县令也经常过来这边监工,还有周录事。据说一开始还是周录事建议他建砖窑的呢。”

魏徵:“……周录事?发?明江东犁的那位周录事?”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是,润州屯的周录事。”老王头欣喜的一拍大腿,“原来客人也认识周录事啊!”

魏徵不动声色的问?:“他在本地很有名声?”

“不瞒您说,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们东山渡这块,那可?都是极敬重周录事与徐娘子的!”老王头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的情绪发?自内心,“要?不是他俩在这边建了作坊,很多人赚了些银钱,就算是能以工换砖那也是翻新不起房子的。”

就算砖不要?钱,人工要?的吧?其?他材料要?的吧?别人来帮忙不说给工钱,总得要?包饭吧?这些可?都是钱!

东山渡这边现在翻新房子的人比县城里面还多,就是因为很多人前两个月给周家的庄子和作坊里做工,赚到了一些闲钱。

于是,魏徵又从老王头嘴里听了一个故事。由此,他知道了这位周录事的夫人是神医,他与李崇义?是好?友,他很会做饭,据说现在城中流行的铁锅炒菜就是从他家传出来的……

他不得不打?断老王头,不然再聊下去就没完了。:

“说到江东犁,老人家可?用?过?”

“还没?呢,这东西出来得太晚了,那会儿大家都插好?秧了。”老王头有些意犹未尽,但马上又高?兴起来,“不过,我大儿已经找好?了木匠,准备收割完稻子就去做,后续翻地要?用?的。”

“果真有那么好使?”

“好?使?!我大儿还特意去借了别人家的使?,的确是好?使?。要?是下次春耕换成江东犁,那我们家就有多余的人再去开点荒了。谁也不会嫌弃粮食多,您说是不是?”老王头喜滋滋的,好?像明年自家就能多出几亩地来,“要?不我说还是读书人的脑子活呢,就像周录事说的,这种田都是需要?动脑子的……”

老王头絮絮叨叨,和他聊起甲字屯:“现在甲字屯那一块,好?多人去看,那边的水稻的确是长得好?,而且周录事也随他们去看,还开了几次课。”

魏徵:“开课?”

“哎,就是那个什么什么,讲学!”老王头努力半天终于记起了这个词,“周录事和徐娘子,都在东山渡这边做了两三次讲学了,每次这里都是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人都过来了。”

他的眼?神陷入到了回忆里,嘴角浮现起笑容,显然那几次讲学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讲的东西我们都听得懂,周录事讲怎么种稻子,徐娘子讲要?怎么更好?的防止生病……”老王头的脸上又浮现起惆怅之色,“谁知道,原来那蛊胀之症竟然是由小小的钉螺引起来的呢?当年,我一个弟弟就是因?着这个走的……”

“好?了,不讲这些伤心事了……”

在老王头的嘴里,那几天东山渡人来人往,堪比江宁县的草市。不仅仅是东山渡上的居民?,还有大户田庄里的佃户,甚至连刚从渡船上走下来的行商们也都会停下脚步,站在人群的外围听一听。

就连镇上的狗都停止了吠叫。

魏徵听得悠然神往,还有一点点震撼。

向平民?讲学,有教无?类,这样的盛景已经许多年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再往上,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百家诸子们游走于各个诸侯国之间的盛况。

这也让他对周十三郎,现在还要?加上他的夫人徐四娘,更加感兴趣了。

这两位是真正的大仁大善,还是只是沽名钓誉?

这个时候,太阳终于不再在头顶高?高?的挂着了,正午已过,在家里以及阴凉地方待着的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出来干活。码头这一块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魏徵问?过老王头甲字屯的方位之后,便悄然离开,不再打?扰他做生意。

他看到了人们三三两两的拿着镰刀开始在太阳底下割着稻子,时不时站起身来擦把汗,虽然辛苦但是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看到了码头一侧的砖窑,有人推着板车,和驻守的士兵嬉笑打?着招呼,将烧好?的砖搬到自己的板车上。

还有码头上多起来的脚夫、力士,从酒肆中出来揽客的小二……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生机勃勃。

因?着这一路上见识了太多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诬告与反诬告,魏徵这段时间的心情属实有些沉重,但眼?前的这一切却让他又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走,我们去甲字屯!”

甲字屯里正处于一片喜气洋洋。

几乎整个江宁县甚至整个江南之地都在夏收,他们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又稍微特殊一点,分了先后——参加了浸种小组的稻田,因?为插秧时间就比其?他人要?慢了差不多一旬,所以前几天他们所有的人都在给其?他人家干活,而现在,他们的稻子也到了快收割的时候了。

投桃报李,之前一批已经收好?了稻子的人也来帮忙。

有屯户用?手捻了捻他们的稻穗,羡慕极了:“果然,你们的稻子就是更好?。”

不仅颗粒大,而且更饱满。

林十五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稻田,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的,压弯了水稻,风一吹甚至可?以掀起一阵阵泛着金光的稻浪,一直绵延到了远处的山脚下。

今年大丰收了!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喜悦,甚至让眼?眶都变得热热的。再回想起自从答应加入浸种小组后,自己身上背负着的巨大压力,还有中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心中翻腾的情绪就更激动了,压都压不下去。

旁人问?他:“你怎么了?”

林十五弯下腰,粗鲁的用?露出来的胳膊擦了一下眼?睛:“没?什么,刚被?叶子刺了一下眼?睛。”

“想哭就哭呗!”那人哈哈笑起来,毫不给情面的戳穿了他的谎言。

林十五恼羞成怒,刚想要?怼回去,就听到那人说:“别说你,看到这些稻子,我都想哭了。好?些年没?看到这样丰收的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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