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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且没低头,避开顾听打量的?视线,周身散发着?一副破罐破摔、懒得应付的?气息,“我知?道你要让我做什么?,但不可?能。”

他不可?能对沈却道歉。

绝!不!可?!能!

他讨厌他!

他本来,早就应该死了。他本来早就解脱了,他本来早就跟他妈妈一起死了!

如果?生?命早早结束,他是不是不用面对后来的?这一切。

不用被人指责,不用面对那些叱骂,不用带着?那个标签活下去。

可?偏偏是他,可?就是因为他,他才没办法如愿死去。

小时候,总有人骂他。

他们?都在骂他。

她们?都说他是私生?子,但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当?这个私生?子。

这么?多年,一闭眼,大脑总是把他带回那场大火。

他的?脑袋里总是充斥着?女人的?嘶吼和哭泣。

“小迎,快过来,到妈妈这里。”

大火吞噬着?女人的?身体,她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血迹。

她用记忆里那般温柔的?声音,对着?他说:“不,该叫你小且了。”

“原来,你不是被欢迎着?到来的?孩子啊。”

“得过,且过。”

“但是……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呀。”

“原谅妈妈。”女人的?身影在火海里慢慢靠近,向这里移动,“可?你要是活着?长?大的?话?,你一辈子都是‘小三’的?儿子。”

“妈妈也要因你而污名。”

姜瑶笑的?几?近癫狂,再不见平日里的?温柔模样。她眼角含泪,嘴唇干裂,“我姜瑶清清白白了一辈子,到头来……成了小三。”

未婚先孕她认了,被父母以‘不知?廉耻’的?名义赶出?家门,她也认了。

毕竟随铭是她从高中起就爱的?人,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可?到了最后,她竟然成了小三?破坏别人家庭,插足别人婚姻,还不知?廉耻的?为渣男孕育一子。

她真的?……没办法活下去了。

她的?父母都是老师,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前半生?以她为傲,但当?他们?知?道她未婚先孕后,一改往日恩情,与她断绝关系,决绝赶她出?门。

她孤苦无依,只能依靠沈随铭而活。

那个时候她以为沈随铭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是她爱了大半辈子的?人,是她不计代价要跟着?他的?人。

结果?呢?

当?姜瑶知?道沈随铭结婚了的?事情那一刻,天忽然塌了。

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尽管他口口声声向她保证,他们?一定会离婚……那又如何?呢?

做了就是做了。

她成了小三。

她的?小迎从非婚生?子突然成了小三的?儿子。

一滴一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姜瑶慢慢靠近姜且,边说边哭:“抱歉小且,是妈妈的?错。”

“妈妈不该把你带来这个世界。”

“我们?一起死吧,死了就干净了。”

死了,她也有脸面对她父母了。

卫生?间的?门半狭着?,花洒不断朝下滴水。

姜且湿淋淋地站在里面,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姜瑶。

“您要我死吗?”

他自小早熟,六岁时就已经知?道了,同龄人在这个阶段不曾懂得的?东西。

他知?道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再也不会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姜且垂下眸,忍住哭腔,眼泪却在答应那刻‘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好。”

他隐隐知?道自己的?存在好像是个错误。

在沈家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好些人骂他是私生?子,是小三的?儿子,骂他的?妈妈不要脸,勾引别人男人,说他是要来抢夺沈却财产的?。

他不懂。

明明爸爸是他的?爸爸,可?为什么?他就成了小三的?孩子,为什么?就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罪魁祸首。

他也没有要抢沈却的?东西,他也不会去抢他的?玩具……为什么?大家都在指责他,认为他会抢弟弟的?东西?

他不会的?。

姜且无声地向前走?去,眼眶干涩到疼痛,大块大块的?泪珠从眼眶滑落,砸到地面。

火焰尚未完全弥漫过来。

但炽热的?温度却卷着?热浪翻涌,姜且刚迈出?腿,手臂被一双同样湿淋淋的?手拉住。

他缓慢转过头。

沈却哭的?眼睛红肿,明明怕的?要死,却听从爸爸的?话?,死死拉着?姜且的?胳膊,不让他离开,也不敢踏出?花洒下一步。

“哥哥,我怕。”

小孩抹了把眼泪,浑身在抖。

一瞬间,姜且的?眼泪像是再也绷不住了一样,紧紧地捂住脸,抑制不住的?哭声从指尖泄露。

下一秒,他飞快推了一把沈却,连带着?他一起躲进卫生?间。

‘啪嗒’一下,门被他重?重?关上,反锁。

火光从门外的?缝隙里透进来,密布又昏暗的?卫生?间内到处是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

沈却嚎啕大哭。

姜且紧紧咬着?唇,抑制哭声。

耳边传来重?重?的?砸门声,姜瑶的?哭泣声和嘶吼声不断在他们?跟前响起。

沈随铭和方若薇倒在客厅里的?血滩当?中,两人面目挣扎地看向对方,眼睛死死地瞪着?。沈随铭的?脖颈处从后方扎进一把剪刀,刺进大动脉,腹部?捅入水果?刀,皮肉破裂,鲜血从身体各个部?位流出?来,逐渐凝固。

茶几?桌角附有道道血痕,血迹是从方若薇的?后脑勺而来的?。

她死死地看着?沈随铭,死不瞑目。

卫生?间内的?氧气供给不足,花洒水声盖不住撞门声,姜且抹了把脸上的?泪,恶狠狠地对着?沈却道:“我讨厌你!”

“都怪你!”

他死不掉了。

他不敢,他害怕了!

他是胆小鬼,他害怕,他不敢从这里出?去,不敢死在火焰里。

“啊啊啊啊啊!”男孩忽然仰头大哭,泪水仿佛决堤了般,不再抑制。

那场大火盘踞了十几?年,重?演了十几?年,这十几?年姜且不止一次在想,如果?那天他踏出?那一步,是不是就解脱了。

如果?他没有回头,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这个世上不会有姜且这个人的?存在,他跟随母亲,将烂尾的?故事、上辈的?恩怨全埋葬在那里。

是的?。

沈却救了他,他该感谢沈却。他作为私生?子这个身份活了下来,他应该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懂得感恩,懂得知?足,还应该在他面前俯首低头。

偏偏,他就是做不到。

他是个烂人,是个坏人,他的?人生?本就是因此存在的?,不是吗?

他不会感谢沈却让他活了下来,更不会因为父母死亡对唯一的?弟弟有多关照,在他看来,他们?就该一起死了才对。

省的?连累了别人,成为拖油瓶。

姜且双手环抱,眉眼间隐隐闪过几?分疲倦,少年好似一个矛盾的?综合体,犹豫与纠结,不舍与冷漠全部?在脸上显现,无法分割。

顾听看向他,冷静道:“我还没说出?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就知?道不可?能了?”

姜且抬眼,在这一刻不再伪装骨子里的?恶劣,犹如真正做了一回人般,嗤声道:“不就是想让我给沈却道歉吗?”

顾听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姜且问。

“我想知?道,造成你们?关系不好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姜且掀了掀眼皮,注视着?顾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还能是什么??”

“私生?子和婚生?子天然立场不合,我活着?就是会和沈却争家产的?人,更别说我从小欺负他到大,明里暗里坑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他的?声音偏冷,如同浸入雪水般,不含丝毫温度。

“他讨厌我,我也讨厌他。”

“就是这样。”

这一刻,他像是自暴自弃了般,开始不在乎身旁沈随安的?视线,不在乎顾女士会怎样想他。

他也……不再奢望去得到那一点爱了。

他拒绝道歉,也不接受洗白,他就是这样一个烂人。

他们?喜欢他也好,讨厌他也好,他不想再装了。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