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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宇坤微微抿唇,他如?今已有五十五岁,不知还能再做几年官,他这工部尚书,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当下去。

此次陛下令他兴修陕甘宁水利,这于他而言,是个好机会。干好了,不仅能解决陕甘宁百姓的干旱之?苦,如?吴令台一般得百姓爱戴,或许还能名?留青史。

念及此,刁宇坤唇抿得更紧,等下回工部便安排相?关?事宜,今晚回去就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陕甘宁勘探地形,兴修水利。

吴令台一路跟在万民?伞旁边,走在回内阁大堂的宫道上?。可他却始终低着头,背也躬着,在承载着百姓爱戴的万民?伞旁,无端便像个偷窃被发现的贼,仿佛这顶万民?伞,是他偷来的荣耀。

就这般不知走了多久,宫道上?人渐少,吴令台忽地伸手抹脸。抹完之?后,他便飞速地眨眼。可心间就好似住了一只?凶猛的野兽,他那破旧的牢笼,根本承受不住猛兽的猛烈爆冲。

吴令台脸抹得越来越频繁,眼睛眨动得也愈快。

他为了掩饰和压制,做足了努力,可到底是关?不住那冲破牢笼的情绪猛兽。吴令台忽地掩面,呜咽出声,随之?背愈发的躬,缓缓跪蹲在地上?。

两位太监见此,忙停下了脚步,一时眼露迷茫之?色,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吴令台被释放的情绪,恍如?掘开堤坝的洪水,霎时间汹涌而下,吴令台掩着面,几近号啕。

这一刻,无数往昔的回忆,在吴令台脑海中翻涌。

他听到无数读书时的自?己?,在心中许下的豪言壮志。他再一次地,清晰地听到了它们。

他出身贫寒,年少时见过许多人间疾苦,他明明曾立志考上?之?后要为百姓请命,要做一个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可为什么现在,他却成了这副模样。

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他记得初入官场时,他确实如?自?己?所想?一般做着官,可是他官位低,权力有限。他税收时规规矩矩,可上?缴之?时,上?头却说他的税收不足数,又派人越过他去跟百姓催缴。

他明知是上?头的人有错,他明明想?要护住百姓,可他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那时他便知,若想?实现心中的理想?,就只?能获得更大的权力。他想?往上?爬,却发觉曾经那些他仰慕崇拜的文官,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往来“无白丁”,像他这样出身贫寒,背景平平的官员,根本就不可能进入人家的圈子。

直到上?头派下来镇守太监,他才迎来了自?己?的机会。那时他想?,只?要能实现心中理想?,用些不光明的手段,又能如?何。

于是他便开始巴结奉承,曲意逢迎。没有钱贿赂,那他就冲在前头办事,把事给人家办得漂漂亮亮,无可指摘。没有人脉提供给人家,那他就嘴甜一点,处处叫人家心里头舒服。

可是这朝堂真暗啊,暗到容不下清明的理想?。他从为了百姓,转而开始先考虑自?己?如?何生存,打算顾好自?己?之?后,再为民?请命。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为民?请命的念头,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躲去了角落里,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再也无暇顾及它,直到它,不知在何时,彻底死去。

吴令台痛哭不已,心间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懊悔与?悲伤。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全城百姓,共筹路费、不远千里……他怎配?

他知道这些年旁人是怎么说他的,他们都说他是九千岁跟前一条会咬人的狗。看不起他依附阉党,唾弃他丢了文人风骨。

可若不是建安党人自?视甚高,排除异己?,他又怎么会依附九千岁?

什么是文人风骨?文人风骨,何等虚无缥缈的一个词。读圣贤书万卷,为官数十载。建安党人骂了他多少回丢了文人风骨。可他还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文人风骨?建安党人唾弃宦官,排除异己?,就是文人风骨了吗?他一直都不明白。

可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文人风骨。

吴令台哭声渐止,一旁的太监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扶起了吴令台。

吴令台蹲得?腿发酸,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扶着太监的手,终于抬头看向那顶万民?伞,大胆地正视于它。

万民?伞在微风中随风轻轻飘荡,无声地摇曳。

吴令台望着它,眼神坚定。

不畏强权,为民?请命!这,就是他的文人风骨!

吴令台松开那太监的手,行至万民?伞前,朝养心殿跪了下去。

面前是万民?伞,远方是养心殿。

吴令台抬手行礼,朗声道:“臣,吴令台,誓死效忠陛下,从今往后,一心一意,为民?请命!如?若有违此誓,上?不得黄天眷顾,下不得祖宗保佑,身死无坟,永无宁日!”

说罢,吴令台拜下身去,以额触地。

两名?太监都惊呆了,不知吴令台忽然这是怎么了,只?暗中记下了他方才的所有反应,以及他方才说的所有话,打算回去后一五一十报给陛下。

吴令台这才起身,擦净脸上?泪水,跟着两位太监继续往内阁大堂走去。

而这桩大喜事,谢祯自?是在第二日早朝,便昭告天下,同?时赐下嘉奖常启的圣旨。

这满朝的建安党人,一时哑口无言。之?前弹劾常启的那些官员,更是低头抿唇,不发一言。

这一消息,自?是在刚下早朝后,就传入了一向消息最为灵通的东厂。

蒋星重闻言震惊,一下从京官档案中钻了出来,惊道:“什么?常启竟然这么厉害?意思是陕甘宁的流寇之?乱,算是从根上?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