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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平长公主来到长乐宫中,命人通传进入内室,谁知魏太后一见她就冷冷说道:“你还晓得来看哀家,哀家以为你进了琼华殿就不肯再出来。”

魏太后的消息也是够灵通的,嘴上说在养病,结果宫里的耳报神跑得比谁都快。

湘平长公主深知母亲脾性,只得上前晃了晃病榻上的胳膊,娇憨笑道:“您这儿几时不能来?谁都知晓林昭容刚刚生产,儿臣自然得先看过她才好来母后宫里,咱们也多些时间说说话呢。”

魏太后没好气的将她甩开,“有什么可看的?林氏不过生了个女儿,你倒上赶着巴结,谁见过你这般眼皮子浅的公主。”

湘平公主笑道:“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是陛下的骨血。您瞧皇兄不都没在意么,咱们这些外人呕哪门子的气?且虽说是公主,可陛下甫出世就赐下封号,又格外恩赏其母,这般荣宠哪是寻常公主所能比拟的?儿臣都羡慕那林氏呢。”

魏太后冷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个女儿,怎能继承大业?皇帝看不明白,难道咱们也跟着糊涂?林氏若真有本事,此胎就该生下个皇子来,才算无后顾之忧。”

“哎呀,瞧瞧您这话多么轻巧,”湘平公主乐了,“您以为谁都能一举得男呢?母后您当年倒算运气好的,可那又如何,皇兄还不是被抱去她人宫里?依我说林氏倒真正聪明,头胎生下一位公主,别人自然懒得争抢,等日后宠爱足了,位分也够了,瞅着时机恰当再添上一位皇子,那才叫风风光光呢!且林氏入宫三月即怀上帝裔,好歹平安生下公主,如女儿我这般无所出的又该如何,岂不早就投河自尽了?”

魏太后听她拉拉杂杂絮叨一大堆,还拿自己当年说事,不禁颇为恼火,及至听到后面半段,怒火却消失于无形,只轻轻叹道:“你也是时运不好,想来日后总会有的。”

湘平公主无所谓的道,“好在女儿早就习惯了,否则若陈武他娘也和您这般埋怨,女儿不得怄死。”

魏太后瞪着眼,“她敢?”

“她当然不敢,可那也不过是顾虑儿臣的身份,”湘平公主轻轻叹道,“母后您可曾想过,若儿臣不是帝女出身,如今会有何下场呢?”

固然驸马是无法休妻的,可看湘平的神情,就算陈家人不敢有所表示,她心里必定梗着一根刺:哪怕身为金枝玉叶,这子嗣的问题还是令她烦扰不已。

魏太后不禁遥想当年,莫非真是当年那碗落胎药损了身子的缘故,以致于她所生的儿女个个子嗣不丰,皇帝就不说了,湘平至今毫无所出,就连邺王府中也独得一个世子,桩桩件件未免太巧合了些。

魏太后从不后悔当年用那碗药除去齐氏,更不怕齐氏前来冤魂索命,可眼前种种,不得不让她联想起是否报应:因为她曾经造下的孽,老天爷才要报应在她这些儿女身上么?魏太后的身子不禁微微战栗。

湘平长公主按着母亲的手劝道:“女儿知道您跟林氏多有龃龉,可看在她为皇兄生下孩子的份上,多少宽宥些吧,好歹也让女儿跟林氏相处起来不那么费力,女儿还想到她宫里多沾些喜气呢。”

成见到底是不容易消除的。魏太后见一双儿女俱站在林若秋那边,难免有些恼火,“她有何喜气可沾?说到底也只是个公主,来日生下皇子你再去道喜不迟。”

湘平公主实在拿这位顽固的母后没办法,只得努力露出笑颜,“能生公主,自然也能生皇子,您还怕等不到那一日?儿臣知道您属意三哥,可邺王的资质差陛下远矣,就算要立其为皇太弟,您倒不怕难以服众?楚兰还小虽看不出什么来,可如今面目有损,将来要过继陛下一脉亦是困难重重,您与其指望这一家子,还不如指望陛下早日生一位龙子出来,省得让其余宗室拣了便宜,须知陛下可不止邺王这一位兄弟。”

见魏太后有所动容,湘平公主索性再下一剂猛药,“陛下虽然柔善,您忘了太宗皇帝和先帝么?若您这方催逼得太紧,只怕陛下效仿太宗皇帝也是有可能的。”

太宗皇帝嗜杀,不少兄弟都折损在他手里,史官们至今谈起来仍脊背发寒。

魏太后登时眉立,“他敢!他倒不顾虑百年名声?”

湘平公主笑道:“名声虽好,不及江山,母后您细想便知,太宗皇帝再怎么被人说他暴戾,如今还不是安享宗庙,百年之后,谁还记得那些枉死之徒?这才叫功过留给后人评哩。”

魏太后不禁愣住。

湘平公主言尽于此,再度施礼之后,便转身告退。她望着长乐宫屋檐上飞扬的兽头,情知魏太后教这些年的荣华富贵迷晕了眼,以致于许多事都看不清了。

但愿她这回能有所了悟。

林若秋坐月子做到第十天,长乐宫派人送来一把金灿灿的长命锁,看样子是新打造的,十分精美,只是戴在婴儿脖子上未免太沉重了些。

可林若秋仍是含笑收下,哪怕不为实用,拿来赏玩也好。何况金子的分量这样足,看出魏太后是破费了,这番心意怎能不要?

至此,宣告了长乐宫与琼华殿冷战的结束,亦宣告了皇帝与太后的冷战结束。之后楚镇抽空去长乐宫探望一趟母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随后而来的是另一个新闻,因西南今年水患大作,淹坏了不少房屋田舍,竟至饿殍遍野。楚镇每日为忙着整顿灾情与赈济流民几乎忙昏了头,好在谢相那方有了对策,暂且将局面控制住了,只是赈灾一事仍刻不容缓。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不止城中富户官吏纷纷募捐,后宫众人亦不敢有所怠慢,纷纷掏出了自己的小金库。林若秋原本算不上财力丰厚的那类——主要是没得家中支援——但幸而她刚生下一位公主,光贺仪拢共起来便是不小的数目。

有了银子便有了底气,林若秋自然乐得表示慷慨,何况这是济世救民的善举。虽不敢比肩谢贵妃赵贤妃二人,可她拿出的捐赠也算赵谢之下独一份的了。

反正也是借花献佛。

与此同时,宫中却有一项流言悄悄散播开来,道是如今城中灾民都在忍饥挨饿度日,可皇帝却打算为初生的小公主大肆举办满月宴,未免有伤人和。

林若秋都快气笑了,“这话是谁说的?好没道理!难道因外头有人在挨饿,咱们就连饭都不要吃了?”

赈灾的银子是赈灾的银子,满月宴的银子是满月宴的银子,两件事怎么能搅在一起说?

进宝打听得清楚,遂上前一步蹙着眉道:“小的抓了几个人细问,仿佛最初只是长乐宫中人私底下议论,不知怎的就传开了。”

看来魏太后还是不肯跟她好好相处,林若秋还以为经过湘平公主一番忠告,魏太后多少会消停些呢,看来是她把人想得太好了。恐怕此事也少不了其余宫里的人推波助澜,否则消息怎么传得这样快?

林若秋眼下可谓骑虎难下,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得顾虑皇帝的名声——女儿是他们两个人的。

进宝迟疑的看向她,“娘娘打算怎么办?”

林若秋叹道:“也只好让他们如愿了。”

与其等别宫里的人来“仗义执言”,倒不如她自己装得豁达些,也好落一个贤惠的名声。好在满月过了还有周岁,到那时想必再没有天灾出来捣乱了。

林若秋计划已定,晚间楚镇过来时,她便娓娓提起将满月宴用度减半的事——当然不能不办,这毕竟是景婳的大日子,只是少不得得办得简单些了。

谁知她甫一开口,楚镇便断然摇头,“不可,朕的女儿凭什么受这种委屈?朕不会同意的。”

林若秋只当他是以退为进,索性将事情摊明了说,“陛下的家事再大也大不过国事,若为了一位刚出世的公主大肆操办筵席,又恰逢多事之秋,外头人难免会说陛下不爱护您的子民,臣妾不愿让陛下受流言所累。”

楚镇冷哼道:“朕的子民?朕的子民又非个个都是朕生的,朕偏心自己的孩子何错之有?”

林若秋愣住了,虽然皇帝的态度很无赖,听着却很有道理——因为他是天子,任何自私的话都能说得理直气壮么?

楚镇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鲫鱼汤端到她身前,“放心,此事朕自有安排,定不叫你为难便是。”

林若秋只得保持缄默,她埋头啜饮了小半碗才想起来,鲫鱼汤貌似是下奶用的。

所以楚镇还是嫌她奶水太少了么?呃,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