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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中,魏太后悠悠醒转,就看到皇帝身子微微前倾坐在床头,手里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崔媪则喜气洋洋在一旁擦拭博古架上的污渍——哪怕上头并没落多少灰,她心里也很高兴,无疑是因为皇帝愿意让步的缘故。

魏太后不禁舒了口气,看来绝食这一招还是很有效果的,皇帝终究是个孝子,不忍心见母亲活活饿死——虽然魏太后并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如今皇帝肯过来,便是皆大欢喜。

楚镇见她醒来,也不追问她是怎么病倒的,只神色温和的端起碗盏,“母后身子虚弱,还是喝点粥水吧。”

该强硬的时候就强硬,该怀柔的时候就该怀柔,这点道理魏太后还是很懂的。何况皇帝已经向她低头,魏太后自然得适当服软,她任由皇帝扶她坐直身子,又乖乖张着嘴,让皇帝将煮得稠厚的白粥喂进去。

粥里并未加肉末一类的杂物,只略微撒了点青盐,对魏太后这样久饿成疾的病人最为适口。

直至用了小半碗薄粥,魏太后才打破沉默,恍若无意的向皇帝问道:“魏家的事处理好了么?”

楚镇仍是那副平淡如水的脸色,“朕会将承恩公府削爵,贬为庶民,其府中家产悉数抄没,至于其他,朕将不再追究。”

魏太后听着虽有些伤感,到底还在承受范围内。事到如今,她已不再奢求娘家能保住爵位,至于钱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慢慢再挣吧。

比起她曾担忧的情况,其实已好上许多了。魏太后心下大宽,正想向皇帝表示勉励,谢他肯保全舅舅一家,可谁知却见楚镇淡然道:“余者朕可以不追究,可承恩公魏徽,朕已决定将其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魏太后手上一颤,正张着的嘴忘了咀嚼,刚喂进的粥水顺着嘴角流下,看着甚是令人呕心。

楚镇却浑然不在意,只取过一旁的丝帕为母亲拭去污渍,一面道:“母后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勿让这些小事乱了心神。”

魏太后如遭雷击,心神剧颤,片刻后便抓着皇帝摇晃起来,痛哭道:“他是哀家的亲兄弟,是你的亲舅舅!你怎能如此?”

楚镇望着她涕泗横流的模样,厉声道:“他若真以朕的舅舅自居,就该安分守己,事事以天子言行为表率,而非仗着朕给的权势作威作福,婪取财货,结党营私。”

顿了顿,他复冷笑道:“还私贩军械给北狄人,这也能算是效忠于朕?朕不诛他九族已经是宽仁备至,母后,您真要为这样的罪人求情么?”

魏太后听得呆住,连哭都忘了,她大约想不到皇帝对承恩公府有这样多的怨言,时至今日才最终爆发出来。

看着皇帝那双几乎能冒火的眼睛,魏太后无端竟有些害怕,她微微阖目,轻声说道:“是哀家的错,光记得皇帝登基时魏家有从龙之功,却忘了狡兔死而走狗烹,是该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听着魏太后这样冤屈黑白,皇帝竟也不生气,只稍稍别过头道:“随您怎么说罢,此事已成定局,魏徽朕非斩不可,但念在他为母后亲兄弟的份上,朕便赏他一个全尸,枭首三日后,许家人入棺收敛吧。”

魏太后只觉得脏腑都麻木了,内心虽是悲痛到极点,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她木然道:“皇帝决心已定,老妇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求陛下赏老妇一个恩典,许老身往白云观中清修,从此这世间纷扰,都与老身无尤。”

楚镇不禁蹙眉,“母后您这是何必……”

魏太后却不似做戏,只是心灰意冷到极点,她平静说道:“魏家完了,老身再待在宫里,也只会令皇帝脸上蒙羞,但求陛下开恩,允老身以此赎罪。”

说是赎罪,更像是对楚镇这个皇帝儿子无比失望,否则她本可以留在长乐宫颐养天年,何必到那清苦地方茹素念佛——魏太后养尊处优多年,本来也不是容易舍得下富贵的人。

楚镇自嘲的笑了笑,“当年朕生下来,您问也不问就将朕扔给昭宪娘娘,如今魏家出事,您又再度弃朕而去,让朕置于骂名之中,母后,其实您从未将朕当成您生养的儿子罢?”

魏太后肩膀一颤,却仍是倔强的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然则皇帝也早不是当年哭着闹着要见生母的稚童了,短暂的沉思之后,他静静说道:“准。”

言毕,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长乐宫。

崔媪在外偷听了半日,皇帝走后方才斗胆进来,见魏太后坐在床上发呆,不由得埋怨道:“您这一招使得未免太大胆了,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万一他竟答应,难不成您真要到白云观那鬼地方清修吃苦?”

魏太后苦笑道:“他已经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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