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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本是用于运货,船客大多数都是卫家商铺门下伙计的家眷,对卫家忠心耿耿。不过卫善元想着再赚一笔,便把甲号房空出来出售船票。

能住得起甲号房的客人,非富即贵,不能得罪。

卫善元闭了闭眼,收起怒容,露出温和笑意:“引他去花厅,我随后就到。”

姜遗光又被引去了另一间花厅,一路走一路安静地看,没有试图从引路的童儿身上套话,反而令那童儿有些失望。

到花厅后,姜遗光在上首右侧位坐下,侍女端来清茶与点心,细声细气说主人等会儿到,行了一礼,又退下了。

姜遗光打量着花厅。

无论是桌椅装饰还是门窗,皆用了些不合制的纹样,商户不允许用的丝绸绢纱等物,却被用作窗纱门帘等。

卫家……

他读书虽多,却一直拘在柳平城没能出去,只能靠城中人口口相传打听些消息。他自然也没听说过卫家。

没等多久,茶水还飘着热气,就来了一个年轻男人。

那男子一来便笑着拱手:“让小公子久等了,是卫某招待不周。”

姜遗光起身同他见礼:“是我叨扰了。”

二人客套一番后,各自通了姓名,卫善元才好奇地问:“不知姜公子特地来访,有何贵干?”

姜遗光轻描淡写:“我家里也做些小生意,南货北卖,只是前阵子出了事故,一批船只损毁了。船再造事小,只是有批货耽误不得。我见卫公子家中船运生意兴隆,故想来谈谈合作事宜。”

老实说,他浑身上下就没有多少名贵饰物,裴远鸿替他准备的衣物料子也并不昂贵。可他本人气度不凡,进来后看见富贵景象、受着童儿侍女伺候时亦坦然自若。

在卫善元眼中,倒成了巨贾家中为掩饰富贵才如此低调的证据。

商人重利,彼此间消息传得快,谁家做什么生意心中都有数。南边姓姜的富商他也听说过几家,卖皮毛料子的,茶叶花卉布匹等等,就是不知这位小公子来自哪个姜家。

放在平常,卫善元指不定就同意了,可他现在这艘船的货出了问题,他需尽快过去查看,抽不开身……

卫善元略一迟疑,姜遗光微笑起来:“也不好叫卫公子为难,不过商讨商讨罢了。不知卫公子还知道哪些能做船运生意的人家?能否介绍一二?我靠岸后带人去寻一寻。”

他这样不着急的作态,又明摆出自己带了人手,令卫善元更迟疑,面上则做足了功夫:“姜公子说笑了,此事并不为难。别的不提,在整个闽省,我卫家的船队也是排得上号的……”

闽省卫家。

姜遗光记下了这点。

既来自闽省,这船就应当是闽船了。

闽省临海,造船业兴旺,闽船正因闽省所造而得名。姜遗光自书中了解过闽船的特色,体型庞大、甲板宽阔平坦,破浪性佳,且多设立阁楼,看上去的确有些相像。

卫善元虽然掩饰得很好,可姜遗光能感觉出来对方有些焦急,好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

自己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行为,所以他才会犹豫不决。因为如果答应下来,他就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和自己详谈。

所以,他应当加大筹码才是。

姜遗光使了个眼色,无声微微摇头。

卫善元立刻让跟在身后的老管家和侍女退下,低声问:“姜小兄弟想说什么?”

姜遗光声音更低:“既然卫公子称我一声兄弟,我便也叫你一声卫兄。实不相瞒,我这批货有些不能见光,不好走官路,才需要单独和卫兄谈谈。”

卫善元眉头一动。

不能见光?

莫非是私盐铁器?这些被查出来可不得了。

他有些犹疑地打量一眼姜遗光,暗自揣测,却又猜不出什么来。

姜遗光神态自若,一双漆黑的眼睛好似能吞噬一切光亮,即便他笑着,也并不给人以快活感,只觉得疏离。

姜遗光又道:“只是些粮食丝绢罢了,走陆路损耗大,过一层关卡去一层皮,这才想走水路藏一藏。”

这点卫善元倒清楚,走陆路需要大量马匹拉货,马匹吃粮多,通常等粮食到目的地时,粮已经没了一半。

水路顺流时要快许多,姜遗光提出藏一藏,换句话说,就是想避开官府设在江岸的钞关。

这让卫善元不由自主地觉得,对方确实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小公子,应当不是骗子。

再者说,口头答应,一没有契约二没有定金,即便是骗子,他也不亏。

卫善元放心答应下来:“姜小兄弟既把我当朋友,我又岂能推脱?姜兄弟完全可以放心同卫家做生意,这几日我让人拟了书契来,绝不让你吃亏。”

他压低了声音:“无论要运什么,都可以。”

姜遗光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时近正午,卫善元本该留饭的,可他着急去看管家说有问题的那批货,又客套几句后,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这就是示意送客了。

姜遗光心道,他果然在着急,就是不知要急着做什么。

他主动道别,卫善元松口气,挽留一二后,不舍地将人送出门去。

待重新进门时,小厮过来禀报说那位姜公子已经走远,卫善元才嗯一声,而后,带着笑的脸一点点沉下。

“进来带路。”他的声音无比阴沉。

老管家一句话不敢多说,打了手势让手下人去船舱底下清路,恭恭敬敬走在前头,腿还在打哆嗦。

“少爷,这边请。”

姜遗光没有走太远,他知道有人在身后盯着自己,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找到了人群中的裴远鸿,快步跟上去,三两句把情况说了,让他去盯着那位卫善元。

不出意外的话,这艘船的货物定有问题。

或许破解死劫的关键处就在于此。

裴远鸿身手极佳,擅长追踪,听了姜遗光的话后拐到僻静处,随手往自己脸上粘了些肉色绵软的事物,一张脸就变得格外不同。他又把身上外套反过来穿,黑金外袍立刻变成了不起眼的灰扑扑袍子。

他就像一道影子,跟在卫善元身后。

卫善元身边只跟着一位老管家,从正阁楼花厅往下去船舱内部,所过之处皆有人把守。裴远鸿不欲引起人注意,远远地看一眼后就状似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这船瞧着有些像闽船,又有些地方不像。

闽船分多层,最下层装压舱石,二三层不是住人便是储水储物。卫善元如果要把货物藏起来,应当就藏在二三层。

裴远鸿决定等卫善元离开后,守卫不那么森严时再去看看。

一刻钟快要到了,裴远鸿又绕了一圈,摸清楚这些人换岗的时间后,这才回去。

他心中仍有些顾忌自己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侍童,心下惴惴,可死劫中没有诡异才是怪事。即便知道有异常,也不得不去。

这一回……那个侍童还在吗?

他又为什么会被盯上?

一般而言,入山海镜后,在镜外招惹到的鬼魂、诅咒等都会被这面镜子隔绝开。

也就是说,即便他在镜外碰上了驿站的厉鬼,当他离开后,那些厉鬼也不会再缠上他。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活着离开。

……

两面铜镜静静放在地面,从黑夜到白日,逐渐返照出明亮金光。

不远处,那间老旧驿站发出不堪重负的腐朽的吱呀声响,飞速变得衰败,好似在短短一瞬间就经历了数百年一般,灰尘漫天,杂草丛生,四处都是蛛网,墙边地面也长满了湿潮的青苔。

至于在里面消失的几个侍从,却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又一阵大风吹过,那间陈腐多年的驿站终于轰然倒塌,碎石旧木等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切尘埃落定后,一双大红色绣花鞋静静摆在门口,未沾一点尘埃。

而后,那双绣花鞋动了动,好似有一位女子穿着它行走一般,一前一后迈动步子,离开了驿站。

它去往的方向是……柳平城。

……

裴远鸿尚不清楚缠住自己的厉鬼去了何处,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入镜后做了什么才被厉鬼盯上。

进入山海镜后,他一直和姜遗光在一起,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举动。

莫非……是因为他走在最后一位?

不,还不能确定。

此刻,他已经走到了阁楼下方。

这一层是为丙号房,同第三层不一样,建成了一个“回”字型。不少穿着普通的平民百姓就住在这一层,一些男人蹲坐在门槛边抽水烟,孩子跑来跑去嬉笑。

裴远鸿抬头看一眼,太阳正当头,第三层看不清有没有人。

他深吸口气,决定等其他几人回来后,再跟着一起上去。

此刻,第三层某一间房的窗户打开了。

姜遗光探出头来,冲他招招手:“元兄,快上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裴远鸿略放下心来,回应道:“好,我现在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