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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姜遗光说话最多的一天, 围着他记录的一群人不光要记,还要从各个角度不断提问,以免有缺失。

姜遗光不确定裴远鸿和他们说了什么,但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说了。

这群人既要利用自己, 那他就应该表现得越孤勇越好。

只有他真正在那群人眼中变成一把皇帝的刀, 他才能接触到更多。

他就算能看到其他人的卷宗,也不过是多了些例子供自己分析。

而山海镜究竟怎么来的,皇帝又为什么要利用这镜子, 为什么要专门养着一批人入镜渡劫……这些谜团都没有人能告诉他。

一切记录完毕后,天边太阳已快要落下,呈现出一种咸蛋黄般的色泽。为首女子很客气地向姜遗光道谢,请他回去。

这些记录他们还需要整理后才能放进卷宗中。

姜遗光方才特地提到了几次方映荷,那群人都没什么反应, 看上去他们找方映荷问时没发生什么事情。他挥去心里那点异样感,同他们礼貌道别。

踏出门后,湿润清气扑面而来,之前送他来的赶马仆妇换了一个, 马车侧边插了两根翠绿的杨柳。

仆妇见他看向杨柳枝, 笑着说:“小公子,明日就是寒食节, 你要不要也折些柳枝回去?庄子里种了柳树。”

寒食节这几日,家家户户都不生烟火,吃冷食, 有些人还要出门踏春、坐秋千、种树、放纸鸢等。庄子上都安排好了, 只是他们不知,这几人明日都要去阅卷宗, 不得玩乐。

姜遗光没有说破,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仆妇坐在前面驾车,轻轻一挥鞭,马慢悠悠往前走。

仆妇不知他们明日要离开去学习卷宗,仍旧乐呵呵:“庄子上还搭了秋千,明天可以出来走走,坐一坐。我们做了好多清明果,也不知小公子你吃甜口还是咸口的?”

姜遗光说:“都可以,麻烦你了,我不挑。”

麦田对面种了整齐一排青绿色柳树,柳絮漫天飞舞。柳树后,又是竹林、花丛、池塘等,景色极佳。

姜遗光看到岑筠几人在柳树下行走,赶车的仆妇也看见了,笑呵呵道:“小公子,我把你送到他们那里去?”

她以为几人关系很好。

姜遗光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反对。

他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有糖炒栗子吗?”

仆妇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要这个,但客人都问了,没有也得有,忙道:“有有,你先过去等等,我等会儿叫人送过来。”

“麻烦了。”

马车慢悠悠驶过去,那几人说话声音小了些,姜遗光拉开帘子,从车上跳下来,同仆妇告别后,那仆妇又赶着马车离开了。

任槐笑道:“原来是你,你去做什么了?”

其他几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姜遗光:“他们找我做些记录。”

姜遗光这么一说,其他几人就懂了,腾山拍拍他肩,同情道:“那你肯定口渴了吧?可惜咱们没带茶水出来。”

姜遗光:“还好。”他转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岑筠手上握着两根细长嫩绿的柳枝,腾山也拿了根柳枝在编什么东西,任槐说:“今日上巳节,我们方才去河边走了走。明日就是寒食,即便过不了,折些柳放在房里也是好的。”

岑筠附和:“善多,你要不要折一两支?”

姜遗光从善如流跟着上前,伸手去够。

他虽未长成,身量还是有的,踮起脚能自己够着。正挑了一根折下,就听见腾山低声念了一句诗。

“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

他叹口气,凝视手边翠绿柳枝:“也不知,我何时能够归乡。我爹娘的墓前,兴许已长满了野草。”

任槐没有说话,岑筠同样跟着叹气:“我也想着归乡祭祖,但是……”

但是他们没有命令,不得离京。

姜遗光折下第二根柳条,自言自语般说:“我也想去替我阿爷扫墓上香,清明不得离开,清明后总可以吧?”

“自然可以,你可以叫庄子上的人送你去。”岑筠指点他。

他心想,果然还是念旧情的。

太阳渐要落下,这片田庄里也没有灯,几人就着夕阳光辉一道回去,各自用了些晚膳后,回屋休息。

姜遗光一进正堂,就看见桌面上摆了一盘子糖炒栗子。

微烫,刚炒出来不久,还散发着蜂蜜的甜香。

他坐在桌边,拈了一个,慢慢剥起来。

恍然间,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个老人也是在街边买了一捧栗子带回来,笑呵呵剥给他吃。

老人笑着问:“好不好吃?很甜吧?这家放糖多。”

他剥好一颗放进嘴里。

“甜的。”小孩跟着笑。

“其实,不好吃。”他自言自语。

为了不叫人起疑,他坐在那里,慢慢把小半盘糖炒栗子剥完吃了。

这些人想看一个有情义、有软肋的人,那就给他们看好了。

洗漱过后,姜遗光回房睡下。

明日还有的忙。

京城,方家。

灵堂依旧每日有大师诵经,方家依旧满是缟素。

但叫人奇怪的是,方家上下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尤其是方家大夫人,一朝痛失爱女,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几十岁,这回再次出现,头发依旧花白大半、面上依旧苍白憔悴。

可她那张脸上充满了有些古怪的、亢奋的神情。她好像突然间知道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眼睛亮得惊人。

“我的女儿没有死。”她那张老了许多的脸上露出直直的微笑,嘴角扬得很高。

“我的女儿要回来了。”

七日的折柳招魂,还有两日,明日寒食,后日清明。

清明当日,春和景明,阴阳交汇,她的女儿会在她的呼唤下回来。

棺材里发出古怪的抓挠声,还有隐约的女子呼喊。只可惜那声音太微弱,棺材严实厚重,那点隐约的声音淹没在僧人们庄严宏大的念诵声中,无人听闻。

翌日清晨,庄子上养的公鸡老早就迎着太阳打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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