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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刚才,厉鬼只能用幻象诱骗他落进坟坑中,却不可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从他嘴里爬出?

姜遗光没有管散落在地面,只剩半截的死人。他摘下面具,往山下走去。

不出意外,今天这三家都会有一场巨变。

按他们所说,当年卫家残余下的人,还远不止这三家。

接下来的路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姜遗光摘了面具后,没有人认出他,他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一切都很正常。

来来去去的人们,有男有女,忙忙碌碌劳作;亮嗓子招揽客人的小二、茶博士、小摊贩;肩上扛包的劳工;缩在角落里眼神怯生生又带狠劲儿的小乞丐……

姜遗光看到乞丐就想起了洛妄,洛妄不知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怀疑的确是洛妄拿走了黎恪或兰姑的山海镜。如果是真的……洛妄应当是去荃州还镜子了。

一切都很平常。

直到第二天,官兵忽然多了起来,街上不少店铺也纷纷关门,来来去去的行人们皆神色匆匆,不敢多说什么。

但……各个寺庙、道观的香火又更旺几分,每每经过,都能看到长长队伍一直排到门外。门里门外的人们都在磕头,念念有词地祈祷着什么。

从远处看,长长一条队,跪下,磕头,起来前进一步,再跪,再磕……

原本热闹的星州城立刻荒凉下去,只有寺庙附近还算热闹。可那份热闹也带着古怪又诡异的沉重感——没有人多说话。

姜遗光昨天下山后就改头换面,又换了一家客栈住。

他现在手里有一千多两银子,如果不做什么特殊用途,这笔钱够他花一辈子。许多人穷极一生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但这不过是富绅手指头缝里流出的一点点油水罢了。

他发觉了街上的异样,心里猜出几分,还是叫来小二询问。

小二看他穿着朴素,给钱倒很利索,他自个儿正憋得慌呢,客人一问,很痛快地说了。

“客官,您不知道,最近这几天都不太平,听说王家谢家和魏家都出了人命官司……听说走了不少人呢,客官您出门也留意些……”

“哦?出人命了?”姜遗光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知道是谁干的吗?官府有没有消息?”

“嗐,也就昨晚才发现的,这哪能那么快找着?”店小二神神秘秘道,“不过依我看呢,恐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能够让三家在一夜之间都带走这么多人,那能是人干的吗?”

“你是说……他们都撞了邪?或许是惹了什么武林高手呢?”姜遗光说,“之前不是说忠昭武馆的大少爷就被一个高手教训了吗?”

“那都过去多久了,再说了,真有那高手,也不可能一夜间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小二见左右无人,凑近了,小声道,“客官,既然您这么问,我也就不怕实话和您说。”

他一口闽南语说得又快又轻,眼里尽是蠢蠢欲动之色,想必经常偷偷议论闲话。

“我有个远方亲戚,在衙门当差,听说啊……三家人的主家,真是一夜之间,全没了。有些人昨日还见着呢,第二天就……”小二手掌横过来在脖子上一划,心有戚戚然。

“除了这三家以外,还有其他人,只是闹得比较小,大家不知道而已。”

“而且他们都是同一个姿势……”小二张大嘴,比划着,“就像这样,嘴全都被撕开了,腿和腰也从后面都缩没了,只剩下上半截,就好像从嘴里钻出来了什么东西一样……”

“你说,这不是撞了邪还能是什么?”

其实,小二打听到的场景要更残酷一些,他那在衙门当差远房亲戚说给他听的时候自己都要吐了。他怕吓着这客人,才挑了些好点的说。饶是如此,也把他说的大白天都有些渗得慌。

姜遗光点点头,面上露出一点点害怕和愤怒的神色来:“厉鬼简直无法无天了,就没有人能驱鬼吗?”

小二说:“听说官府在请大师了,我们这儿的几个有名的大师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山。”说着他就给姜遗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到底有哪些大师。

说罢,他叹口气:“听说前几天还出现了一位北方来的真正的大师,摸一摸人的额头就能驱邪,灵验得很,还不要钱。只可惜,那位大师被王家请走后就没消息了……”

“官府现在也在找那位大师呢,听说有人觉得是那大师很邪门,这件案子可能和他有关……他才刚去王家,王家就出事了。”

姜遗光说:“未必,兴许是那人也镇不住,才走了。”

小二没必要和客人过不去,连连点头附和:“也是,都不要钱呢,听说那几户人家家里也没少钱财。”

他又提出了个猜想:“说不定是来报仇的,才不要钱就走了。”

姜遗光知道了三家人的下场后,就没有再多问,等闹大了,他再回荃州不迟。

至于那女鬼要怎么报复,又要死多少人……他不认为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是,如果死了太多,对他来说会有些麻烦。

这些被厉鬼害死的人多半也会变成厉鬼,再来找他的麻烦。

聊过后,姜遗光回屋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在还是白日,睡觉太早,他也没有什么玩乐的爱好,便按照闫大娘子教给自己的法子练功。

小二总算找着个人和他倾诉,心满意足地继续在大堂里干活,擦着擦着桌子,忽然感觉从楼上下来一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他连忙转身,还未抬头已扬起笑脸:“这位客官,您……”

他刚才正低着头,视线所及处是一双赤裸的属于女子的脚,青白的皮肤,湿漉漉的,还沾了些脏湿的泥渍。

小二的话立刻顿住了。

他的脖子好似生了锈的铁,一点点慢慢抬头往上看。

漆黑的长褙子,漆黑的长裙,同样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两只手藏在黑漆漆的袖子里,看不清楚。

头发很长,没梳,没有挽髻,湿淋淋往下滴水,飘落在袖子旁,水却没落在地上,而是渗进了衣摆里。

她整个人就像一道黑色的影子。

小二浑身都冰冷了,开始发抖。

原因无他……谁大白天的,会穿一身黑?

况且这人……她身上传来的都是恶臭味,就像自己在后厨里闻到的,厨子把烂掉的肉泡在水里冲洗干净后的怪味。

这,这个人……不,她、她……她估计,不是人……

“您……”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时才觉自己喉咙干哑得厉害,张张口,牙齿都在打颤,说不出话来。

他发觉自己在打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很想鼓起勇气说点什么,或是跑出去也行,可偏偏在这时候腿不争气,软得不像话。

喊不了,跑不动。

他还在抬头,终于,他看到了这女人的样貌。

手里抹布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去。

抖得更厉害,筛糠也似。

“不……”他不知道这句话自己说出来没有,但很快,他就听到了自己这辈子都从未发出过的高亢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正在房里练功的姜遗光听到楼下传来尖叫,顿了顿,立刻收起物件,拉开房门准备看看怎么回事。

一打开门,就见长长走廊尽头,小二背对着他,站在角落的楼道口。

天有些阴了,小二站的地方总感觉有些模糊,姜遗光看不清对方在做什么,他提起了心,手中又扣上山海镜,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小二靠去。

他没有出声,步伐很轻巧,活像一只小心的落在瓦片上的猫,寻常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可小二还是察觉了,他没有回头,身体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

声音从小二身上传来。

“客……官……”

“您……需要……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好像被大火烧过的嗓子艰难地吐出字句,一字一句都被磨擦得格外嘶哑、艰涩。

姜遗光没说话,没有回应。

他知道眼前人或许已经不是人了。

他贴着靠墙的那一面走,准备下楼。

姜遗光心里也盘算好了,如果没法下楼,就立刻闯进离楼道口最近的客房开窗跳下去。不过,这也有风险,那厉鬼不知会不会在窗外做什么手脚。

慢慢的,他来到了楼道边。小二还在和他说话。

“客官……外面有危险。”

“最好……不要出去。”

姜遗光置若罔闻,踏出一步,已经踩在了第一节阶梯上。

眼角余光时刻贴着小二的影子,揣测他会有什么动作。

厉鬼已经追到客栈来了,这间客栈不能再住。

出乎意料的是,小二什么也没做,只站在那儿,四肢仍旧不断不自然的抽搐着。从他身上,传来在井底才有的水腥味,带着一点点肉腐烂的味道。

“不要去……否则……你会……”

“你会……”

“你会……”

一句话在小二嘴里反反复复不断念叨,除了他以外,整间客栈似乎再没有其他人,静得可怕。

既然不阻拦,姜遗光哪里会听,飞快往下跑。

也是两层平常的楼梯,没有和以往的诡异那般跑不到尽头,更没有出现什么忽然出现的鬼影。

姜遗光从楼道上轻巧地跑下来,直冲出大堂,推开大门就要往外跑。

在推开大门的那一刻,迈出去的脚顿在原地。

这间客栈不大,临街。

推开门后,姜遗光的视线中,整条街上,全是披着漆黑长发的黑衣女人。

听见开门的动静,默默转过头看着他。

不论左边还是右边,全都是黑衣女人,街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我说了……你会……”

小二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姜遗光微微抬头让自己能看见二楼的情形,就见小二从窗口探出头来,他的脖子似乎变得很长很长,探出的部分全是脖子,看不见上半身。

头发散下来遮着脸看不清楚,乍一看,他也变成了那个黑衣女人的模样。

“……你会……死……”

说出那句话后,小二身体晃了晃,直直从二楼坠落。

几乎是贴着姜遗光的鼻梁,砸在他脚边。

血肉飞溅。

好在姜遗光退得及时,没有被砸中,掉落的尸体直直落在他身前,遮在脸上的长发被吹开一条缝,露出模糊得看不清的脸庞,以及那双瞪得很大很大的、满是怨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