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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历文请了大夫悄悄来看,就说这是府上老太太的亲戚。令他焦急的是,不论哪个大夫都说老人家身体已彻底虚了,生机将尽,药石无医,只能开一堆补药想尽办法拖着。

可就是这样,贾芳瑛仍旧百倍地衰老下去。

就像一株花木,它的根都烂了,再怎么施肥也不能阻止这棵花木衰败。

姜遗光倒是见怪不怪,跟在贾历文身后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沉默地来来去去,他们也都老了,脸上带着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感,好像下一刻头上就会掉下一把刀要了他们的命。

就连贾历文一踏入院子,也忍不住变得苦涩。

“还请姜先生一定要救她……”

姜遗光不得不再重复一遍:“我救不了她,她已经变老了,诅咒没有彻底解决前,她不可能返老还少,我只能让她不会在此时老死。”

贾历文低头抹去一点泪,笑道:“这样也好,留了一条命,总还有希望。不论诅咒结果如何,我们贾家都承你的情。”

姜遗光看出他此时是真心的,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他觉得妹妹只要活着就好,可对于贾芳瑛来说,老了会不会比死更可怕?她很有可能反而怨上自己。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贾芳瑛在的房间里。

下人全都退出去,贾历文也出去了,只剩下姜遗光一个人,面对床上干枯苍老的女子。

贾芳瑛已经睡熟了,躺在那儿,此时的她说是贾历文的祖辈都不会有人怀疑。身形干瘦,锦被盖在身上毫无起伏,一小把白发披散在枕边。

姜遗光伸手探她鼻息,确定她还活着,才悄悄取出镜子照向她。

霎时间,镜子亮起柔和的金光,复又黯淡下去,姜遗光把镜子重新收好,又多等了半刻钟,才推门出去。

贾历文很是惊讶,他以为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可看姜遗光不像撒谎,连连道谢后冲进房间去看她情况,没过一会儿又转身对他道谢。

姜遗光不需要他道谢,他只说自己需要得到那间庄子。

贾伏源死了,庄子自然落到了贾历文手里。这样诡异的庄子,害死了他家中不少人,若不是因为特殊缘由,贾历文不可能还扒着那庄子不放。

姜遗光不过试探他,刚提出,就见贾历文面上为难。

他小声道,那庄子如果只是贾家的,给他也无妨。

可……上面有大人物,暗示了要这庄子。

他不能拒绝。

姜遗光猜到了些,面上不悦,没说什么就要走,被贾历文好说歹说拦下了,请他务必在家中小住,让他好好招待一番。

至于那个庄子,虽说不能转让,可带他进去看看总是没问题的。

姜遗光拧起眉,好半晌才说:“……这样吧,我也不强求要这个庄子了,我只要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那位上官是谁?他要这个地方,到底打算用来做什么?”

贾历文眉毛都快能夹死蚊子了,他也想知道,可他哪里清楚?

“你不知道?”

贾历文诚恳道:“实不相瞒,一直是家父和他们联络,我实在不清楚……”

他就见姜遗光露出一个冷笑:“我看你也确实不清楚,那庄子凶煞无比,寻常让居住还好。偏偏宋家人死的冤枉,冤魂游荡下,这庄子就成了一处凶地……”

“要是不能制止,被那群人拿来做什么,或是盖宅子或是建墓地,宋家冤魂不得安宁,一定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姜遗光把庄子说的凶险无比,偏偏他脸色沉下来时很能唬人,加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贾历文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姜遗光说完后又似乎觉得很没意思,摆摆手:“算了,他们估计有办法应对,要我来操什么心。”

他赌气般又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嫌弃自己滥好心,白跑一趟。

这下贾历文就明白过来,姜遗光为什么去而复返?估摸着就是他狠不下心,不能一走了之。

看着还面嫩呢,心肠软也是有的。

又想起他在客栈里见到的姜遗光的几个随从,他们仿佛也老了些。为了几个随从特地跑回来一趟,能不心软吗?

一时间又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再看那张冷面也不觉得严肃,反而只觉得对方面冷心热。

转念一想,心情又糟糕下去。

一个陌生人尚且能伸出援手。他不信和父亲联络的上官没听到消息,可到现在,也不过是砍了宋家人,又多送了些奠仪而已。

如果像姜遗光说的那样,他们有解决的办法,他们为什么不帮贾家?!

要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解决,为什么还要执着地要那个庄子?

贾历文想通后,不可避免地生出恶感。他心里很明白,那些人估计不会救贾家了,或许他们就是要看着贾家败落下去。

人都死了,守规矩也没什么意义。他要再藏着掖着,那真没人能救他们。

于是贾历文悄悄对姜遗光说,虽然他父亲去了,但留下的东西还在,没烧,书房里还留有他写的往来信件。

——贾伏源贴身侍从想活命,把一切都倒出来了,包括什么时候得了关于宋家庄子的什么东西,放在了什么地方,钥匙在哪儿,全都说了。

他就把姜遗光带到了书房外间,让人在外面守着,自己进内间找,找了许久,也不叫下人进来,自己从里面抱出一个装信件的匣子,沉甸甸的坠手。

放下之后,又进去搬了一个长匣子,一齐摆在桌面上。

他目光中还带着些怀念。

小时候,父亲为他的早慧欣喜。等长大后,他和父亲的关系就不知不觉恶化了,父亲开始宠爱小儿子,并试图鼓动他的弟弟们来挑战令他警惕的长子的位置。

可等父亲死后,贾历文再回想,也只能想起他的好来。

姜遗光“郑重”地道声节哀,贾历文反应过来伸手抹把脸,先拆开了那个大匣子。

里面放着几幅画卷,贾历文拿了最上面那个,在书案上徐徐展开。

是一幅堪舆图。

说实话,姜遗光还真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时没看明白,对比之后才看出,这堪舆图画的竟然就是宋家的庄子。

图上把庄子各处都画上了,细工笔绘注小型的地宫,墓室、陪葬坑、过洞、机关等等。后山也标注着要多栽种什么树什么花等等,以庇佑后人福泽绵长。

姜遗光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想把庄子用作墓地?”

贾历文点头:“应当是如此。”

再底下几个卷轴就是更精细的地宫地图,可以说如果地宫建好了,拿着这张图在里面走都不必担心迷路,也不会被机关暗算。

再一看,这堪舆图还算新,应当就是在这几年内画出来的。说明在几年前他们就已经在谋划了。

什么样的大人物会想要这座不起眼的小村庄建墓地?他们以为这墓地选址又有什么功效?

贾历文眉头皱得死紧,他刚才只是匆匆看过,现在细看更觉不可理喻。

贾伏源虽然能在单州横着走,可他上面不是没有人。在他上头的几个官都是各大族里有名有姓的人物,说难听点,即便去世了也要让尸骨回乡埋在祖坟里,要是埋其他地方别人说闲话怎么办?说他连祖坟都进不了指不定做了什么坏事?

谁会挑这么个小地方?

姜遗光没见过那些人,可他明白,从皇帝往下数,上到一二品大员,下到地方芝麻官,不少人在上任时就攒了寿材供百年后用。有些发家后就预备着看风水挑一处宝地建墓。

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没有埋葬的地方。

非要挑上宋家,就很可疑了。

姜遗光问:“这几年,宋家发生过什么事吗?”

贾历文不清楚。

宋家就是本地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主户,说富也算富有,可也没富到那种程度,能值得被他们挂在心上。

姜遗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对方:“如果宋家一直安分守己,这庄子是怎么被发现的?难道有人特地算出来?”

要么有人指路,要么宋家人招惹了谁,把庄子的奇异之处泄露了出去。

他像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经得贾历文同意后,翻看起那些信件来。

信陆陆续续能追溯到一年多前,对方很谨慎没有写名字,也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单看一两封,还以为他们不过是闲话家常。可这么多一起就能看出些东西来了,写信人和贾伏源之间用暗号一来一回交流。

暗号也简单,多比对之后就看出来了。两厢一汇总,很快搞明白了其中关窍。

几年前,有一位江西人来到单州,他会看风水运势,看八字吉凶等等,因为灵验,当时很出名,甚至有传言说他能替人改命。可后来这人说自己泄露天机天多必遭报应,所以拒绝掉所有邀请,隐居在了山中。

贾历文心想:这人还挺聪明,如果他出来扬名,其他人反而不信他。他这一躲,那些原本怀疑的也要信他真有本事了。

姜遗光继续琢磨。

那位不知身份的上官听说了大师名头,上门去请他为自己改命。大师几番推辞,盛情难却,便只好答应下来,教了个法子——

那办法就是从江西传出来的——种生基。

信中没有提到种生基的名字,只含糊提了一句把活人当死人办,汲取风水宝地灵气以改运。若非姜遗光才从乌龙山上听说了种生基名头,恐怕他也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