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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姑起初没认出她。

倒是那妇人笑着上前,上下看了她一眼,说:“你不认识我了?原先我们都住在梧桐巷里,后来你们家霍军爷高升,搬走了,就断了联系。”

“我是你们家隔壁的钱桃花啊。”

听到梧桐巷三个字,林绣姑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那钱桃花似乎没看到她的脸色,那双满是皱纹的眼眸四下打量,目光从霍新枝脸上停了停,然后才看向崔云昭。

“这位是?你家儿媳?”

钱桃花的问题其实并不奇怪,但一向笑口常开,与人和善的林绣姑却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霍展虽然已经过世,但家里也曾经是军官人家,以前霍展的下属见了林绣姑,也要尊称她一声林夫人。

故而娘俩的穿着打扮都很体面。

更不用说衣料都很精致的崔云昭了。

这娘三个往这里一站,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旁人轻易不敢上前招惹。

那钱桃花倒是很自来熟,即便林绣姑不答话,她也自顾自说了好几句。

崔云昭见林绣姑面色不好,便上前半步,笑吟吟道:“这位钱婶娘,我是九郎的妻子。”

钱桃花眨了一下眼睛:“九郎?”

她念着这两个字,忽然有说:“哦对,是九郎。”

“前头的夭折了,后头的可不就还是九郎吗?”

她这话一说出口,就连霍新枝都沉了脸。

林绣姑显然被气着了,她下意识开口:“提这些做什么?”

崔云昭倒是一直很和气,她拍了一下林绣姑的胳膊,轻声道:“是,我是九郎的娘子,钱婶娘,您找我婆母可有事?若是无事,我们还忙,便先走了。”

这钱桃花显然跟林绣姑关系不好,忽然在异地他乡偶遇,林绣姑当然不高兴。

钱桃花上下打量崔云昭,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普通出身,不由感叹一句。

“九郎真是命好,投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娶了这么好的媳妇。”

她这样说完,就自顾自对崔云昭道:“你们真是要去聚宝斋?可是要雇人?不如雇我吧,到底知根知底,我做事麻利,你婆母是知道的。”

钱桃花身上有着市井妇人都有的市侩和精明,她脸皮厚,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一心要过好日子。

崔云昭以前也经常听宫人说起这些旧事,她并不鄙薄这样的人。她知道生而多艰,没必要去鄙薄旁人,却不会与之多来往。

闻言,她依旧客气笑笑,大方又稳重。

“钱婶娘,您是婆母的世交,是咱们的长辈,家里如何敢雇您来做活计,那不是不顾尊卑了?”

崔云昭说完,一手林绣姑,一手霍新枝,拉着她们就往聚宝斋里走。

“钱婶娘,我们今日太忙,改日见了再好好叙旧,我来请你吃茶。”

这样说着的时候,娘三个就已经进了聚宝斋,把钱桃花一个人丢在了门外。

钱桃花倒是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大门外,安静看了几人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去。

直到她走了,林绣姑紧绷的面色才微微缓和。

崔云昭轻轻拍了拍林绣姑的后背,轻声细语:“阿娘,不用为不值当的人伤怀。”

林绣姑喘了口气,才缓和过来。

她倒是没有解释自己为何那般失态,只拍了拍崔云昭的手,略有些感激地看向她:“皎皎,多亏了你。”

崔云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是林绣姑第一次叫她皎皎,那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让崔云昭有一种被母亲关心的温暖。

林绣姑见她竟是为了小名不好意思,不由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不少。

“你这孩子,真是可爱。”

林绣姑忍不住又夸她一句。

倒是霍新枝忍不住说:“怎么又碰到她,都到了博陵,还能见到。”

这会儿在外头,霍新枝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崔云昭便道:“咱们去请仆妇吧。”

聚宝斋的跑堂很会说话,听明白霍家的要求,就立即去选人去了。

等她走了,崔云昭才看向林绣姑:“阿娘厨艺如何?”

她方才想到,林绣姑大抵不能每日都出门,这样一起出来办事的差事也不是日日都有,便给林绣姑找点事情做。

林绣姑未说话,霍新枝就笑了:“阿娘手艺很好的,尤其是白案工夫,在岐阳都有名。”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林绣姑打断了女儿的吹捧。

崔云昭便思忖片刻,才笑着同林绣姑说:“阿娘,我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有僭越之处,还请阿娘多担待。”

林绣姑见她这般正式,便道:“你说吧,我何时生过气?”

这倒是,林绣姑对待孩子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慈母。

这个孩子们自然包括崔云昭。

崔云昭便道:“如今我给家里请的厨娘还不能立即过来,在家中养病,这中间十来日的光景,全靠柳妹妹实在不成。”

“夏妈妈虽然会厨艺,不过只会那几样,桃绯只能打下手。”

“厨房里的事情,还是得有人做主。”

崔云昭知道这样不合规矩,林绣姑如今是家中的主母,万没有让主母操持这些的道理。

但崔云昭从来不看中规矩。

前世她兢兢业业捧着规矩过日子,最后过成那个样子,重生回来之后,她对于规矩二字简直嗤之以鼻。

日子都是自己过,好坏也都是自己知道。

有一日过一日,开心一日算一日。

崔云昭很真诚同林绣姑道:“阿娘,这十来日的工夫,不如由你来操持厨房的事?”

林绣姑愣了一下,就连霍新枝也坐直了身体。

自从完颜家的事情了结,霍新枝就仿佛换了个人,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人也比以前更爱笑了。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精气神都回来了。

说话办事都很有章法,就比如此刻,她听到崔云昭的话,第一步是生气,反而认真思索。

或许,她也看出林绣姑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霍新枝便道:“阿娘,我看是个办法,尤其家里的菜都是阿娘来买,那每日吃什么用什么,不如都由阿娘来安排,这样柳儿也知道要如何做菜了。”

“阿娘也可教柳儿厨艺。”

就是这个理。

以前巧婆子在的时候,因为顾老太太整日里胡搅蛮缠,不让把巧婆子换了,每日的饭菜都难以下咽。

现在巧婆子被赶走了,老太太也不能再管事了,家里瞬间就感觉轻松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再说三道四。

林绣姑自己也很心动。

她不是个能闲的住的人,这几年在博陵什么都不能做,整日里在屋里坐着,她就老去想霍展。

日子久了,她也觉得生活无聊,没滋没味。

现在见媳妇和女儿都这么说,她不由有些期待:“真的可以啊?”

崔云昭便笑了。

她觉得这一家子的人,真的都挺好。

尤其是这个婆婆,待她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有一种母亲的慈爱。

被儿媳妇催着做活也不生气,反而还跃跃欲试,是真的没有一点就架子。

娘三个把事情敲定,跑堂就回来了。

她领了几个妇人过来,让她们相看。

林绣姑确实见多识广,看人眼光独到,她左挑右选,又挨个说了几句话,最终选出了两个妇人,签了契约。

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力气很大的妇人姓刘,叫她刘三娘。她负责跟福婆子一起做杂事,洗衣收拾,打扫庭院,都是她们的活计。

另一个姓木的,让主家叫她木婆子,专门看管顾老太太。

木婆子看起来并不高大,反而有一种消瘦之感,但她曾经专门伺候过有疯病的老者,为人也很严肃,一板一眼的,最适合看管顾老太太。

最主要是木婆子行事很有分寸,分得清谁是主家,林绣姑一说差事,她立即就回:“都挺当家主母的。”

这就好办多了。

人选一定,崔云昭心里就安稳多了。

到了今日,霍家的事情似乎才算安排妥当。

娘三个办完了事,崔云昭便提议去临泉街逛一逛。

于是便也没叫马车,一家人就顺着临泉街往家中行去。

路上,看到铺子,她们也会进去瞧看,崔云昭出手大方,没多一会儿王虎子手里就拎了不少东西。

很快,几人就在一家金铺前站定了。

崔云昭要进去,林绣姑和霍新枝却不肯,不想让她破费,娘三个拉拉扯扯的,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身边站着的王虎子高声喝道:“小贼别跑?”

崔云昭倏然回过头,就看到王虎子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就往前头跑。

崔云昭来不及多想,叮嘱了林绣姑看好东西,也跟着追了上去。

在她身后,霍新枝也跟了上来。

霍家人追追赶赶,很快就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王虎子。

王虎子身前是个低矮的窝棚,窝棚里堆放了几个箩筐,里面躲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孩童。

那个抢了王虎子的孩子凶狠地站在孩童们面前,目光炯炯看着王虎子。

王虎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那孩子年纪也不算小,大概跟王虎子同龄。

所以他看到王虎子,才会做出凶恶的样子。

不过当崔云昭和霍新枝追上来,他的表情就有些变了。

那孩子后退半步,却还是虚张声势:“你们要干什么?”

王虎子本来看到这一群孩子就有些懵了,现在更是不知所措,回头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便对他点头,转身看向了那孩子。

他手里拎着的是一盒点心。

他们这一次出来,各种东西都买了一些,只有这盒点心是最便宜的。

那孩子别的贵物都没抢,只抢了这一样。

崔云昭的目光在后面衣着斑驳,面黄肌瘦的孩子们面上扫过,声音也放轻了。

“你们是饿了吗?”

最大的那个少年见她态度温和,却依旧紧张,只说:“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