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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云昭今日过来青浦路药局,一是因不来显得奇怪,二也是为了看一看孩子们。

她倒是没想着还能知道些别的线索。

崔云昭心里有些惊讶,她四处看了看,就对少年招手:“来马车上说吧。”

少年看着那精致干净的马车,倒是有些犹豫了。

他虽换了衣裳,但身上还是脏兮兮,脸上头发还有灰尘。

崔云昭看了一眼王虎子,王虎子就上前,拉着少年,推着他上了马车。

等崔云昭也坐上去,才发现他特别局促,矮榻只坐了个边。

崔云昭也没劝他,只问:“你来说说看。”

那少年便道:“我……我在抚育堂好多年了,我知道抚育堂不对,但我也无处可去。”

这也是大多数抚育堂的孩子们,知道抚育堂有问题却没有离开的原因。

他们无家可归。

能活一日是一日,等到那一日他们从抚育堂消失,就不用再挣扎着活下去了。

那少年笑了一下,眼神却是灰暗的。

“不怕您笑话,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

崔云昭摇摇头,没有安慰他,只继续听他讲。

“我虽然没离开,却知道抚育堂若是想要送人走,晚上会准备迷药,放在饭菜里让我们吃下去,昨日晚上的晚食,我就尝出了那味道,没有吃下去。”

所以起火的时候,这少年是清醒的。

少年神色有些暗淡。

他紧紧攥着手,然后才哑声道:“抚育堂年长的少年没几个了,我单独带着一群年少的弟弟们住一间,另外一间少年的叫石头,昨夜里失踪的就是他。”

“我其实听见声音了, 可我害怕, 我没有出去看。”

说他机灵, 他确实机灵, 可他也胆怯。

他知道自己抵抗不过那些人,所以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反抗,要去救另一名同伴的性命。

有些凉薄,也有些懦弱。

少年继续道:“那些人走了之后,很快,前堂就起火了。”

“我当时以为……以为他们是要烧死石头他们,便偷偷跑过去,想要把他们救出来,却看到赵姑姑从前堂跑了出去。”

“当时正堂没有别人,可火已经烧起来了。”

少年说自己没出息,可到了这时,他还是没有放任同伴不管。

他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努力去救同伴。

少年继续说:“我看到起火,就知道不好,可孩子们都睡熟了,根本叫不醒。”

“我只能取了水挨个泼醒他们。”

后厢有那么多孩子,可见少年忙了很久,才一点点唤醒了他们。

就崔云昭所知,霍檀进去抚育堂的时候,孩子们还都在后厢。

也就是说,被少年叫醒的孩子们并没有自己逃跑,反而加入了泼水唤醒的行列。

说不感动的是假的。

崔云昭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很是感叹。

这些都是多么好的孩子。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那少年说了。

少年看着崔云昭,想了想,道:“我看到平安姐跟你们说话了,她那边的孩子还好吗?”

崔云昭有些惊讶,然后便道:“挺好的,我可以安顿好他们,给他们生路。”

少年便狠狠松了口气。

他没有求崔云昭也带他走,只是浅浅笑了一下,然后就说:“我就知道是赵姑姑放的火,其他的都不知道了,另外,我觉得王姑姑是好人。”

崔云昭顿了顿,点头道:“知道了。”

少年站起身。

他身量不高,生的也很瘦小。

“我的话说完了,我回去了。”

崔云昭没有送他。

等少年下了马车,他站在路边对她们挥了挥手,甚至笑了一下。

他脸上脏兮兮的,那个笑容却很纯粹。

崔云昭知道,药局里的那些年幼的孩子们需要他,所以他不能走。

夏妈妈忽然开口:“哎呀,忘了问他叫什么了?”

崔云昭看着青浦路药局外面排队往里面送东西的百姓们,浅浅笑了:“会知道的。”

青浦路药局这边看过,崔云昭就放了心,时间还早,她就说去一趟绸缎庄,准备把荆平安他们都安顿好再回家。

马车行至听水街前便停下,崔云昭就下了马车。

今日天气晴好,出来逛街游玩的百姓不少,听水街虽不如临泉街热闹,却也游人如织,人头攒动。

头顶金乌灿灿,烈阳如炬。

被温暖的阳光一照,崔云昭顿时觉得周身暖和起来。

那些让人心情不愉的事情,似乎也被阳光烤化了,不再扰人心神。

崔云昭挽着夏妈妈的手,两人慢慢往前踱步。

夏妈妈见崔云昭心情好了起来,就笑道:“我瞧着姑爷身上的斗篷有些旧了,今日看看咱们自家的料子,回去我给姑爷做身新斗篷。”

崔云昭就笑了:“有劳妈妈了。”

崔氏女虽也会学女红,但她们大多不擅长,尤其是针线活计,都是绣娘和身边的丫鬟们在做,也没有需要她们动手的地方。

崔氏女要么是高门宗妇,要么是当家主母,做过皇后、王妃和公爵夫人的数不胜数,他们学的是如何管家,打理庶务,女红这种事就不那么重要了。

崔云昭就不太擅长女红。

她平日里能绣个帕子就不错了,还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重生回来后,她发现自己的事情变多了,每日也都是忙忙碌碌的,就连帕子都没时间做了。

夏妈妈笑着说:“不过是闲着打发时间罢了,哪里要小姐这么说。”

她想得周到:“不顾姑爷身上的里衣鞋袜等,小姐还是多备一些,我瞧着,姑爷整日里都要换洗,衣裳坏得快。”

崔云昭听她这么一说,这才发现自己倒是没怎么关心过霍檀的日常。

没成婚之前,霍檀的衣物都是林绣姑在打理,霍檀自己不挑剔,林绣姑准备什么穿什么。

如今成了婚,林绣姑不好再多管,偶尔做了衣裳,也都是她跟霍檀都有,从来不偏心。

崔云昭轻咳一声,忍不住道:“多亏了妈妈在,我倒是没操心这些。”

夏妈妈就眯着眼睛笑了。

“小姐是做大事的人,平日里要操心那许多事,屋里的小事自然就没心思去费心了,不过可以让绸缎庄多制备一番,每一季都往家里送新衣,这边的裁缝师傅也要按时登门,给家里人量尺寸。”

这些琐事,若是没有夏妈妈提点,崔云昭是想不起来的。

“妈妈说的是。”

两个人说着话,忽然,崔云昭脚步顿住了。

夏妈妈疑惑看向她,就看崔云昭忽然放下头上的风帽,遮挡住了面容。

“妈妈,你也戴上风帽。”

夏妈妈不明所以,手上动作却很快,立即戴上了帽子。

等两个人把面容遮挡好,崔云昭才拽了夏妈妈一下,同她一起在街边的馄饨摊前落了座。

“妈妈你看,那是不是顾迎红?”

崔云昭指了一下前方的拐角处。

夏妈妈眯着眼睛一看,好半天才从人流中寻到了顾迎红。

“是她!”夏妈妈肯定道。

崔云昭点头,要了两碗鸡汤并一两馄饨,就坐在摊子边慢条斯理吃起来。

鸡汤浓郁滚烫,馄饨里面的肉馅不多,只有薄薄一层,可滋味却很鲜美。

这鸡汤馄饨实在好吃。

崔云昭吃了一个,忍不住点点头,然后就继续往顾迎红那边看去。

顾迎红正站在一个正店前,手里拿着一篮子鲜花,正在对着路人兜售。

从被赶出霍家之后,崔云昭就没关注过顾家这几个人了,同前几日相比,顾迎红瘦了一大圈,偶尔露出的手腕上还有青紫痕迹。

显然,回到了霍家的顾迎红没有被家人善待。

更有可能,顾家人还会埋怨她。

因为她,老太太被迫礼佛,而顾远舒舒服服的差事也没了。

做了错事,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

崔云昭并不同情顾迎红,但凡顾迎红来了霍家好好照顾老太太,或者求她寻个好差事,日子都会比现在要好。

只能说,心术不正的人是走不了正路的。

即便今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可依旧是寒冬腊月,顾迎红身上衣着单薄,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可她却依旧坚持站在了正店外。

崔云昭眯着眼睛,发现她虽然在兜售鲜花,却并不那么认真,目光时不时往正店里看。

崔云昭同夏妈妈对视一眼,夏妈妈就道:“那是周嫂鱼羹店。”

在大周,盐铁糖酒都是官卖。

正店是店家去酒务榷酒曲,回来自己制酒售卖,跟之前的春芳酿一样,这家周嫂鱼羹也是博陵有名的大店。

其以鱼羹而闻名,不过他们家所制售的千年醉也是酒友们人人称赞的佳酿。

崔云昭点点头:“我感觉,顾迎红在等人。”

等谁呢?

崔云昭和夏妈妈一碗馄饨没吃完,等的人就出现了。

当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正店门口时,崔云昭忍不住啧了一声。

然后,她还没来得及感叹,就看到顾迎红脚下一扭,身形轻盈地倒向身边人的怀中。

她手上一松,篮子里的野菊满天飞舞,给这个偶遇带来了绮丽的梦幻。

那男人几乎下意识伸出手,拦腰抱住了顾迎红。

四目相对,气氛唯美而浪漫。

崔云昭忍不住感叹:“居然是他?”

夏妈妈也惊呆了:“这顾家小娘子,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