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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邯郸县寺一间宽阔的公房内,此时早已经因为天色发暗而点着灯火,而灯火下,署理县中庶务的王修正对着手中公文一阵蹙眉。“公文确实无误,我也已经遣人去通报我家君候了……可是,为何这公文上署的日期是四日前?若是四日前你们便从襄城县中出发,为何三日前你们甄县长快马来报的公文上却没有提及你们?”

“王县丞见谅,”为首的一名高大吏员赶紧俯身解释了一句。“这等事物便不是我们这些下吏可以知道的了,许是我家县君一时笔误也有可能……不瞒县丞,我隐约记得两封公文是前后脚发出的,之前并未寻到此人,便先发了那封快马公文。后来此人被寻到,我家县尊不敢耽误无虑候的大事,便又赶紧匆忙写了这篇公文,让我们连夜送此人过来。”

“或许吧。”王修也是认可了这种说法。“匆忙之下有所错漏也属正常。你们稍待,我家县君应该马上就要召见你们……此人这是淋了雨受了凉嘛,要不要先喝碗热汤?”

说着,王叔治却是顺势指向了地上匍匐的一人,这应该就是那个文书上的。

“上官过虑了。”依旧是那名高大吏员昂然拱手示意。“他其实并无大碍,只是那日遇到匪徒不免有些惊吓……一个张氏豢养在庄园中的游侠宾客,平日里仗着主家的权势好勇斗狠,在我们县中还颇有勇名,向来是不可一世的,可等遇到了真刀实阵,却不免露了行迹。”

王修眉毛一挑,刚要再问几句,门外报信的吏员却已经回来了,说是君候要在官寺后院私下召见襄国县来人,便不得不就此作罢。

而既然是后院相见,那就不好去这么多人了,来报信的吏员更是直言只要两人过去。于是乎,那高大吏员兀自拽起那个身体僵硬的张氏宾客,直接随着来人往后院而去,而其余两三名随员便只好留在了这边。

几拐几抹后这二人终于来到了后院,而这身材高大的吏员甫一进来,只是抬眼一瞅,便看到了足足有四五人候在此处。

不过,最吸引他目光的却只是其中两个人。

为首一个盘腿坐在廊下几案旁,华衣白肤,气度不凡,端是世家作风,正在好奇望着自己。不过,让高大吏员尤其注意的是,此人年纪轻轻身上便配着这天下少见的紫绶金印,身后更是立着三个县吏打扮的握刀之人……不用想,这应当便是那位无虑亭侯了!

至于另外一个人,乃是站的格外向前,却立身在廊檐外细雨中一个身材高大男子。细雨蒙蒙,也看不清面相,身上衣物也不是特别华丽,从站位上看应该也是个侍卫之流……高大吏员之所以注意到他,只是武者出于本能,晓得此人在这些扶刀男子中间最有勇力罢了。

“你便是甄县长遣来的吏员吗?”正在高大吏员四下打量之时,那气度不凡的无虑候已经轻声发问了。“且上前来,手中之人便是公文上所言的知情之人了?”

“回禀君侯,”高大吏员在对面两三名县吏的紧张注视下,直接踏上走廊来到对方面前数步之处,却是直接将手中之人扔到了地上,原来此人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用什么法子给弄昏了。“此人是个知情之人倒不错,可在下却不是襄国县的吏员。”

那无虑候闻言一怔,然后方才好奇追问:“那你是何人?”

“回禀贵人,”高大吏员再度拱手行礼,然后从容应道。“在下是个刺客,这地上之人与我百金,请我来此刺杀君候,方有此行。”

廊下一时无言,而隔了足足数息,那几名立在无虑候身后的县吏才恍然拔出腰刀,与这此人对峙,其中一人更是赶紧上前抓住地上那昏迷之人搜检捆缚……果然是从这人怀中寻出一柄利刃来。

盘腿坐在走廊上的无虑亭侯也是怔了一下,但终究是气度不凡,反应过来以后倒是不慌不忙:“看此情形,壮士是不准备杀我了?不然也不至于迷途知返,将此人擒获奉与我。”

“却也未必。”高大刺客从容对道。“只是先把此人擒获奉上,至于我有没有‘迷途知返’,其实尚有一问,若不能弄清楚,在下总是不甘的。”

“如今这情形……”盘腿坐在那里的无虑候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几名持刀县吏,也是忍不住一时失笑。“也罢,你问吧,我也好奇你为何要临时改换主意!”

“也不算临时改变主意。”身材高大的刺客连连摇头,虽然处在多人包围之中也依然是凛然不惧,甚至反而有些谈性正浓的感觉。“贵人晓得这个被我击昏之人是谁吗?”

无虑候轻瞥了一眼自己身旁已经被捆起来的昏倒之人,也是轻轻摇头。

“此人唤做申虎,正是赵国申氏子弟,他平日里好勇斗狠,乃是一个游侠作风之人,在赵国、魏郡、钜鹿、常山都算是有些名气……当日,申氏先是嫡脉三兄弟被诛,然后又被贵人灭族立威,此人恰好在外游荡做客,便躲入了一个友人家中,算是活了下来。”

“原来如此,”那侯爷倒也不慌不忙。“这就说的通了,凡人想要做一事,总是要有缘故的……为友报仇也好,为家族复仇也罢,都在情理之中。那壮士你呢,因何与此人混在一起?”

“我?我本是常山人,先也是做游侠,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太行山中厮混……当然,不是邯郸境内的太行山,而是在北面襄国、柏人乃至于常山境内厮混……总之,之前的名声还在,所以经常下山做些生意罢了。”

“看来你生意不错,百金的佣金可不是小数目。”

“却也是被逼无奈。”这刺客此时倒是有些动容之意了。“我自少年便在常山出名,得了些许混号,等入了太行山后这名号反而越来越大,以至于不少人扶老携幼专门去山中投奔于我,最后越积越多,也是难以养活,这才不得已做这种生意。而且此人也不止许我百金,还愿意在如今山中粮食艰难的时候奉上千石粟米,我念及山中缺粮,便联合了襄国县那段太行山中的朋友,找了个号召,让大家一起下来帮忙……”

“原来如此……”那位紫绶金印的无虑候闻言一怔,也是有些醒悟的意思。“既然你就是那股太行山匪的首领,那想来一定是要问我们邯郸这边剿灭山中匪徒一事了?你是想为他们求情?”

“不是,”刺客当即摇头。“我在城中潜伏两日,也知道了些讯息……恕我直言,山中那些人既然下定决心反抗,那便是成败由人,何必再问?我只是想问一问贵人,之前被你招抚出来的流民固然是被安置了下来,可天长日久,又如何能保证这些人不再被逼上山呢?贵人准备如何处置他们?正如我之前所言,太行山绵延千里,如今上山之人是越来越多了,可下山之人却只有这邯郸一处!”

盘腿坐在那里的侯爷一时无言以对。

“为一任,履一职,行一责,做一事,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就在这时,旁边渐渐有些紧密的细雨中,一人忽然出扬声作答。“所以那些招抚下来的百姓,自然是编户齐民,安心生活了……还想如何呢?”

那刺客怔了片刻,方才茫然回首,却发现居然是立在廊檐外的那个高大护卫在说话,也是不由惊愕反问:“你又是谁?”

“这是我家君侯。”此时,坐在走廊木板上的那位‘无虑候’方才失笑起身,然后居然直接解下了腰中的印绶,从容上前交与了那名‘侍卫’。“我乃是魏郡广平沮宗,我家君侯听到你来便猜到事情有诈,本想借此设局就地擒拿,却不想遇到了一位义士。”

刺客恍然若失……他这人平素自视甚高,进来以后也是一直把控局面的主动,但此时被陡然遭遇翻转,也是不由失态。

“这便是我的应答,义士以为如何啊?”公孙珣从雨中步入廊下,从容接过印绶,便回身重新看顾起了这名身材高大的刺客。

“回禀贵人。”刺客回过神来,无奈叹了口气。“贵人的回复虽然并不能让我满意,但却足以让在下无话可说。说到底,招抚他们下山,给他们一条活路终究是好事……其实,若非是城中这两日知晓了贵人作为,知道贵人是个做事的能吏,我又怎么会临阵献上此人呢?”

“我想也是。”公孙珣跺了跺脚上的水渍,也是毫不避讳。“自古刺客以义为先,我公孙珣自问在邯郸所为之事皆是大公无私,若是这申氏余孽私人欲行报复之举,我自然无话可说。可今日之事,你自陈是个仁义之人,却要为了百金而杀我,又算是什么呢?摆出这副样子,莫非是觉得我本来该死,而你在施恩于我?”

刺客欲言又止。

“你还有何话说?”公孙珣不以为然的反问道。

“并无他言……”刺客无奈拱手。

“既如此,我也不问你姓名,也不打听别的讯息,你毁百金之约,我也赠你百金偿还人情,江湖路远,就此别过,下次相见便是官贼不两立了!”公孙珣连连挥手,居然是想赶此人出去。

而这人怔了许久,却也终究是无奈,也只好拱手而走。

沮宗登时也是欲言又止。

“将这申虎拖下去严刑拷打,”公孙珣继续凛然吩咐道。“问清楚此事缘由……”

几名县吏当即拖着还昏迷不醒的那人往官寺前面而去了。

片刻后,就在公孙珣满身潮湿,对着走廊外的雨线若有所思之际,沮宗终于是再度鼓起勇气想要开口……但此时,外面却又一阵喧哗,俨然是忠于职守的王修听闻消息后匆忙赶到。

“属下失职!”王修甫一来到跟前便直接俯身请罪。“竟让刺客混到君侯身前。”

“叔治不必如此,”公孙珣赶紧扶起这个在他心中分量越来越重的得力下属。“本就是看穿了此人行迹,想要趁机擒拿的,并不碍事……倒不想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

“可君侯为何不直接下令让人在官寺前院拿下这些人?”王修依旧难以接受。“何必非要引入后院?”

“叔治兄这就是不体谅君侯的苦心了。”沮宗在旁无奈解释道。“君侯这是怕打草惊蛇,以至于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叔治兄陷入险境,所以才引入后院擒拿的……用君侯的话来说,将来人分割开来,引入后院的话,仅是一两个人,又早有准备的话,那自然可以从容应对,更别说我们还定了下幻影移形之策。”

“不错,”公孙珣也是苦笑。“身边得力武士不多,我自己反而是官寺内的难得好手……真是人到用时方觉少啊!”

这次轮到王修欲言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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