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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公孙珣对面来看这份情报的吕范、娄圭等人也是俱皆感慨,唯独沮宗束手不言也不动。

公孙珣一时好奇:“公祧有话要说?”

“确实有事要说。”沮宗正色言道。“之前君侯曾言,若杜伯侯有所得便可来寻你……而其人从前日开始便不停问我何日君侯将归了。”

公孙珣不由愕然:“我从良乡与此人作别往渔阳去,前后不过在彼处呆了七日,若是从前日算起,便是掐头去尾,其人到昌平也不过六七日……便已经有所得了吗?”

娄子伯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不过吕范却是一时恍然,居然反过身来去问沮宗:“公祧,之前两日间总在你家中说个不停的便是那杜畿杜伯侯吗?”

沮宗当即颔首。

公孙珣和娄圭等人闻言更是莫名其妙。

“君侯有所不知。”吕范也是失笑解释道。“我与公祧多年未见,如今他又襄助我做事,所以之前安排房舍的时候便将他放在了我左边那套空房内……之前几日还好,从前日晚上开始便有人在彼处高谈阔论,尽说一些民屯的得失……”

公孙珣哑然失笑。

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杜畿俨然是个‘有心’之人,一方面拜托沮宗,让其不忘提醒自己这个卫将军去召见他杜伯侯,听取他的意见,品鉴他的能力;另一方面,却又使了个小把戏,提前将他的论调抛出来,让吕范这个卫将军长史、自己不在时的昌平头号人物,提前听到他的言论……如此一来,不管是自己来的太晚也好,还是沮宗忘了推荐他也好,都不会耽搁到他。

甚至阴暗一些,若是沮宗是个小人,准备耍小手段剽窃他的‘所得’,那也只会自取其辱。

当然了,公孙珣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毕竟这年头终究还是讲一个身份和阶级的,如他这般自幼被灌输了某些理念,愿意礼贤下士之人实在还是少见……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其人有些小手段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话还得反过来说,若是这个杜畿只是大言惭惭,胸无半点真才实学,那这番做作与小聪明却只会迅速断送他的前途。

总而言之,最后还得看他肚子里货如何。

一念至此,公孙珣顾不得疲惫,也不问沮宗与吕范这人的水平到底如何,便径直起身,居然是主动去寻此人去了。

时值下午,杜畿无课,却正在私学中的藏书楼内读书,他这人和同来的京泽不同……京泽自知能耐不足,没有根本上的能耐做倚仗,所以向来与人为善,一有空闲便去和私学中的各类人物去打交道。而杜畿却是公认的显得有些傲气,除了少数他认为的关键之人,向来是不假辞色。

不过,即便如此,当公孙珣甫一回到昌平便单身前来寻他时,其人多少还是有些震动的。

“伯侯且安坐,公祧说你已有所得,还请务必直言赐教。”眼见着下午楼中人少,这杜畿所在的二楼更是几乎无人,公孙珣便干脆恭敬一礼,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开门见山了。

杜畿见到对方行礼,更是不由正色起来:“君侯如此待人以诚,我若不尽心相对,岂非可笑?”

公孙珣坐下身来,静心相对。

“恕在下冒昧了。”杜畿也坐回身去,坦诚以对。“依在下看来,君侯在此处,虽然看似万事顺利,却暗藏隐忧……当然,若非如此,君侯也不至于之前如此问我。”

“那你觉得具体都是些什么麻烦呢?”公孙珣正色问道。“麻烦又在何人呢?”

“前一问简单,稍一打听便能得知,后一问才是关键,也是此番问题真正所在。”杜伯侯也是昂然自若。“我来此处几日,已经看得清楚……于官府,似乎还好,无论广阳还是渔阳、涿郡,这些地方的长吏、朝廷命官多愿倾力配合君侯。这不是说他们心甘情愿,也不是他们就愿意看君侯在他们治下作威作福,而是说君侯位阶、名声、乡望、财力、物力、武力俱全……他们这些为官一任的人,只是来做官,并不愿多生事,也与君侯无根本上冲突,所以他们看似最强,也最有理由与君侯相对,却恰恰不是真正麻烦所在。”

“不错。”

“那么换言之,真正因为君侯擅自越矩民屯而心存不满的,不是这些官吏,而是本地世族!”杜畿一时失笑。“不过,他们却只是半疑半虑,半推半从,将来说不定反而会支持君侯此番作为的……只要这天下继续乱下去便可,因为届时他们反而希望依附君侯来求地方安稳。”

公孙珣默然不语。

“然后是百姓。”杜畿继续笑言道。“民屯与百姓相处的麻烦,我也看清了,他们之所以偶发事端,其实并不在于风俗上的对立还有土地上的争夺。实际上,本地良田虽多,君侯也急需良田来安置流民,可即便是幽州,又有几分上好田亩是这些良家百姓的呢?甚至据我所见,本地百姓反而艳羡于民屯的简政清治。毕竟君侯这里,虽然也约定了要交赋税,要交公粮,但要多少就只取多少,跟本地百姓名义上算赋轻松,却受复杂盘剥相比,反而实际上要过得轻松。”

“民屯这种事情,重赋重税,而且管束严格、限制自由,其实并不是什么长久之策。”公孙珣叹气道。“不管早晚,迟早要放开的,然而外面的世道这么乱,贫民格外辛苦,倒是显出他们的好处来了。”

“这便引出第四类人了,也是君侯必须要提防的。”杜畿忽然肃容。“幽州豪右,虽然表面上对君侯俯首帖耳,看似无一声杂音从他们口中传出……但民户、人口、土地,本是他们的立身根本,君侯此番作为,迟早要激起他们的不满,而且将来想要安置更多流民,就只能去从他们身上来取。这些人,我也是看的清楚,不管是幽州还是益州,不管是河北还是关西,都只是残暴短视之辈,若让他们窥的机会,必然会有反覆之事!”

“说的好。”听到这话,公孙珣已然给杜畿打了个优良的分数,但还是紧追不舍。“可豪右,或者说豪右、户口、人口这件事情到底又该如何应对呢?”

“我有四策。”杜畿昂首答道。“若君侯能行,必然能压住彼辈,甚至可以趁机握有幽州腹心之地!”

公孙珣笑而不应。

“这四策,一曰名,二曰实,三曰缚,四曰杀!”杜畿依旧言语从容。

公孙珣再度失笑:“伯侯且慢言,你的能耐我已经尽知了……我之所以早早回到昌平,乃是因为过两日我母亲就要来,你应该也知道此番民屯,全靠家母开创的安利号财力、物力支持,至于豪强表面上之所以如此俯首帖耳,其实也与安利号有不少关系,你先去准备一下,弄个细细条陈出来,我得说给她听。”

……

“杜畿字伯侯,京兆杜陵人也。少孤,继母苦之,以孝闻。年二十,为郡功曹,守郑县令。县囚系数百人,畿亲临狱,裁其轻重,尽决遣之,虽未悉当,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也。举孝廉,除汉中府丞。会天下乱,遂弃官客幽州。畿至昌平,附太祖,太祖待之如常,不得近。乃宿故人沮宗舍,语终夜。吕范时为卫将军长史,掌枢密,与宗比屋,夜闻畿言,异之,旦遣人谓宗曰:‘有国士而不进,何以对将军?’既见畿,知之如旧相识者,遂进畿於太祖。”——《新燕书》·卷七十四·列传第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