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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此人被援护回来,公孙珣这才调转马头,往南而去。

然而向南前行了大约十余里,大约已经算是中午的时候,辽西通道附近极具地域色彩的丘陵之中,却忽然传来隆隆马蹄之声,声音的震动如此之大,俨然是有大股军队疾速迎面而来。

“来不及了。”旁边的一名杂胡首领面色发白。“大将军,这里道路两侧丘陵纵横,指不定转过山坡便能迎头撞上……”

“如此岂不正好?”公孙珣冷冷看了此人一眼。“塌顿若能算到规泥身死,提前绕到此处,我倒是不如直接降了他,求个长生不老!”

言罢,其人更是直接打马向前。

众人恍然大悟,也纷纷兴奋跟进,而果然,转过一座小山坡,迎面正是打着汉字大旗的汉军大队,当先为首者更是之前被公孙珣派回卢龙塞的魏越。

魏越看的清楚,远远便下马跪拜相迎。

“后面还有主将吗?!”公孙珣远远大声喝问。“总共有多少援兵?你手上此时又有多少兵马?”

“回禀君候,子伯先生和韩司马都来了。”魏越赶紧在地上作答。“他们当日接到君候快马传讯,听说君候突然出兵,便立即从卢龙塞起大军来接应……全军一万八千,步骑混杂,分段行进,算算时间,应该只比君候晚两日半的路程,我领三千骑兵疾速在前,韩司马引骑兵五千在后,比我晚半日路程,而子伯先生领一万步卒与辎重在更后面,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但着实未曾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君侯,君侯这是突然折返了吗?”

这便是行军速度的问题了……毫无补给点且为丘陵地形的辽西通道之上,骑兵的机动性不是不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但却更多的体现在战场上,而非战略运行之上。公孙珣之前为了赶时间全骑兵出动,也不过是每日六七十里,这已经是个很快的速度了,相对应的,韩当、魏越也应该是这个速度,至于娄圭的一万步兵,虽然带有辎重,但却也能每日行进四五十里,想来再等不到两日便能见到娄圭了。

平心而论,之前公孙珣只嫌弃自己进军太慢,如今却要庆幸自己进军不够快了。

脑中稍一回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公孙珣大喜过望,然后来不及再多说便立即叮嘱魏越:“你领前锋往身后十几里外的大凌河畔处为身后大军立住阵脚,务必小心,乌桓主力说到便到!黑獭,你与他领路!”

魏越也是忽然醒悟到公孙珣这是吃了败仗,巴不得就此打住呢,便赶紧答应,然后立即回身呼喊进军,至于那个面色黝黑的俟汾黑獭则是兴奋难耐,也是打马上前跟上了魏越。

前锋三千骑兵,外加一些有所心动的随行杂胡骑兵一起,忽然加速向前,直扑大凌河畔,而公孙珣则引部属来到了旁边的山坡上休息,兼待身后韩当所部兵马的到来。

“君侯!”旁边的戏忠眼见着局势彻底扭转,却是当众请罪下跪在地,然后在牛毛细雨中潸然泪下。“今日之险全都是我的过错……子衡与杜伯侯、沮公祧他们在昌平主持大局,并无失误;叔治与常伯槐、枣文恭他们输送粮草,动员民夫,也未曾有半点疏忽;而军中之人,子伯定制军略,也是稳妥至极,更不要说,他与义公当时俱在卢龙塞中,程德谋也在渔阳……军中诸人,如高素卿不过一司马,田豫不过一少年,数日前的管子城中,做主让君侯冒险来此的,不过是我一人罢了!”

“你有错,但不在此处!”公孙珣坐在对方身前,正色相对道。“当日管子城内,诚如你言,只有你戏志才一个人能说的上话,但你最多也不过是没有劝谏,而非主导。这次进军,不过是我鬼迷了心窍,还想着速速结束动乱去向何进求那个冀州牧……然而,我也是现在才幡然醒悟,当日我能在关中那种局面下速胜,乃是因为摒弃了身后政争,纯以军事对之;而今日之败,便在于强加政治于军略,以至连迭出错。志才,这次出兵中伏,我错八分、你错两分,事情你我当共担之。”

戏忠身上已经有不少泥水,此时听到这话却更是羞愤,以至于抓住了满手的青草:“但身为谋士,临阵指挥失措,若非我越过君侯,让高素卿与田豫分兵而走,何至于忽然陷入死地?刚才若是这二人在,突也能直接突出来了!”

“谋有政谋、军谋,你本就是法家出身,本事在政治、法度、形势判断上,军事本就不擅长……今天的指挥失措,不在于你,而在于我这个主帅失神无能,居然把你用在军略指挥之上!”说着,公孙珣努力扶起对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志才,我辈今日之羞耻,乃是共通的,你要是一死了之,岂不是让我独自承担这份败军之辱吗?以后的路长着呢,若失了你,将来谁替我谋政?”

站起身的戏忠愈发羞愤,却眼泪涟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且留有用身,替我偿今日之败。”公孙珣扶对方坐下,又对旁边的义从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好生照料,这才转身去了山坡上另一处地方。

“君侯。”山坡另一侧,文则等人见到公孙珣到来,也是赶紧行礼。

“如何了?”难掩疲惫之色的公孙珣迎面问道。

文则以下纷纷无言,只是赶紧纷纷让开道路,而果然,在这一队义从的身后,正有一人跪坐在山坡上,而其人身前还有十七具尸首。

公孙珣走上前去,见那铁甲骑士如今已然卸甲,只穿着一件赤色直裾,细雨迷蒙中,其人身下的草丛居然满是殷红之色……这绝不是衣服掉色,而是他今日杀人太多,血水浸入同样颜色的衣服中并没有显出来,此时衣物湿透,这才滴水成血。

“你可知道,我当时要你走,并非只是心下绝望失态?”公孙珣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问道。

骑士回过头来,也是满面疲惫之色,兼双目通红,其人将要说话,却一时黯然,难以张口。

“我之前隔河所言,虽然被你驳斥的不值一提,但确实是发自肺腑。”公孙珣见状一声长叹。“刚才在河畔见你们奋战,却是想到了当年弹汗山处夏育扔下我部独自逃走一事……这件事,是我生平之大恨,所以我后来寻了个机会,以此为由杀了夏育。而刚刚在河畔,见你们奋不顾身,却是觉得自己如当日夏育一般可憎,空以高位私念,驱勇士送死,简直可憎至极!”

“那属下也只能再说一遍了。”这骑士抬起头来,努力言道。“君侯,我之前所言,也是发自肺腑……我们今日不是为了君侯的位阶与私念而死,而是为了君侯同时在广阳所行的仁政而亡,我的这些同郡子弟,死而无憾。”

公孙珣张口欲言,却也一时艰难,勉强控制住情绪后,方才正色相对:“现在可能告诉我你这些郡中子弟与你的姓名了?”

“自然。”这骑士勉力站起身来,这才指着地上尸首艰难言道。“如这个面色白净的,唤做王柄,乃是我们常山郡中一名亭舍骑卒;又如那个胡子长的,唤做韩偃,其父乃是郡中吏员;还有那个身材短小的,唤做孙为,其家中是屠户出身;至于这个年长的,我实在是不知道他姓名,只晓得他曾为黄巾贼,当日滹沱河败后被卖到我们常山本地大户中做徒附,居然也要跟来……”

公孙珣以下,到诸位义从,山坡上的众人俱皆沉默,静听此人说着一些其实并没有太多内容的介绍。

“最后这人……这人唤做夏侯兰,常山真定人,与我乃是同乡邻舍。”骑士指向身前最后一人时,言语愈发艰难。“他自幼读书习武,兼通文武,而且格外擅长军法,乡中人都知道他心存大志,此番听闻君侯平叛招兵,便是他撺掇着要来投军的,只是因为我长他一岁,才被推为首领。君侯,至于我本人,乃是……”

“我知道你是谁。”公孙珣仰头长叹一声,倒是摇头打断了对方。“你说到常山我便知道你是谁了……我在中山任上便听过你的名声,还曾派人往你家中送过礼物。”

这骑士当即低头默然。

“子龙!”公孙珣一度想上前握住对方双手,但最终却反而是转过了身来。“天长日久,时事易转,你这十七位乡人之姓名与面目,还有今日临阵以一死答我之言,恐怕都会被人渐渐遗忘……故此,你日后常在我身侧,要多多提醒于我才对。”

“喏!”赵云躬身应声。

“且安之。”公孙珣头也不回的言道,然后便负着手一声不吭转过山坡这面来。

而忽然间,头顶雨落纷纷不止。

……

“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也。云身长八尺,姿颜雄伟,中平末,辽西乌桓叛,其为本郡所举,将义从子弟诣太祖。及太祖为乌桓所困于大凌河,不得渡,云引十七骑隔河见之,不避刀矢,迎千骑而冲,凡数次,左右皆亡,云独身犹冲杀不止,震惊两岸。太祖壮其举,乃亲持刀而渡,呼各部杂胡杀乌桓求赦,乃得脱。时军中文士,戏忠者皆在,蒙此得免其难。云亦遂与太祖征讨。”——《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