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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与春日祭祀对于华夏民族而言,其意义非比寻常。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春耕的进行,仅仅是过去了半年,整个关中与河东,甚至重新有民屯安置的弘农西部,都忽然有了一种百废俱兴,万物勃发的生机感。

这对之前经历一个极为难熬年份的关中士民而言,多少有些恍如梦中的感觉……但是这个梦不是说现在的生活是梦,而是很多人在心底隐隐渴望,最最好之前一年的经历才是梦,只是睁开眼睛,却发现死掉的家人依旧不能在身边时不免黯然罢了。

而随着春耕进行,在渭水畔的柳树刚刚抽出一丝丝细芽之际,也是关中周边山脉渐渐黄中返青之时,不要说之前的怨言和童谣渐渐消失不见了,朝中甚至有人重新进言,应该给卫将军加大将军领尚书事,并加封万户以示讨董之功。

这不是公孙珣的示意,也不是他的直属亲信私下串联所为……实际上,年前的时候冯芷是有试图通过自己父亲冯芳而折腾一下的。但冯芳何许人也?其人以尚书郎的身份被曹节看中为女婿,然后曹节死后依旧为西园校尉,何进死后当机立断引兵入宫诛宦,这种老油条如何会被自己女儿带歪?所以不用公孙珣提醒,他就老老实实把自己女儿的某些动作给掐断了。

换言之,这次请封,虽然不能完全摒除有人试图拍马的意思,但即便是拍马,也说明公孙珣在关中的统治得到了稳固以及部分盘外人的认可。

说到底,这是一个乱世,是到处都在死人的乱世,甚至有董卓这种一次迁都弄的一个河南少了两三成人口的残暴举动……那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忽然间又安稳了下来,凭什么不支持公孙珣呢?

因为度田清查出来的那点算赋?

因为狗皮帽子的昌平士子抢了不少官吏位置?

说句不好听的,假如没有公孙珣,这些人恐怕会干脆自己扔下一切,豁出性命逃跑的。比如司马朗,会在河内老家找野菜养活全家一堆弟弟;比如华歆,会在逃亡路上遇到一个老人,然后陷入到一个儒者最艰难的道德困境中;至于法正和孟达会一成年就联手逃亡益州,以避饥荒,省的被饿死。

这些人真不笨的,他们很清楚这是什么时代,甚至有的人还亲眼见识过了,那他们凭什么因为这些便反对卫将军呢?

总不能是因为这位卫将军独揽了朝政吧?可大汉朝自古以来缺这两个权臣?而且别忘了,人家这个权臣好像还是合法的。

要不因为他残暴跋扈?因为他杀人了?

然而如今天下间的人物中,有几个没杀人的?当初杀了一窝子九卿的难道不是天下楷模袁本初?当初指使孙坚杀了荆州刺史、南阳太守的不是路中饿鬼袁公路?便是刘表,单骑入荆州后怎么抓的军权,难道不是请所谓‘宗贼’五十五人赴宴,一并杀之,乃夺丁壮粮草?

乱世军阀,谁比谁干净?

建安元年,人心思安,最起码关中是格外如此的。

然而就在春耕尚在进行的这个时候,各地送来的奏疏中,却有三封特殊的奏报先后在数日间送到了长安城内……并引起了大规模议论与焦虑:

一封来自豫州刺史刘备,其人声称年前受九江太守边让的邀请往九江剿灭芍陂匪,但边让在年节期间却忽然弃官而走,而接任者周昂乃是袁车骑私表,而如今他刘备屯兵三千在淮河岸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剿,请朝廷指示;

另一封奏疏来自襄阳刘表,其人声称后将军袁术无道,擅自侵略地方,不仅派遣其人私表的豫州刺史孙坚擅自去攻打豫州梁国、沛国等地,还向陈王刘宠索求兵粮,并下令庐江太守、江夏太守准备出兵事宜,围攻襄阳,故此请朝廷治罪袁术,并派兵救援;

最后一封来自渤海公孙瓒,其人上表中枢,干脆利索的表了袁绍九大罪状,说他无德无义,自封车骑将军,名为讨董,实为图谋割据,请求朝廷发兵,治罪其人。

三封奏折,除去刘备的那封应该是年节前后便送来,只是因为需要绕道刘表辖地有所拖延外,以后两封奏疏来看,很明显,这刚一开春,二袁便忍耐不住,蠢蠢欲动了。

实际上,便是公孙珣都有些愕然——袁绍开春便要强攻自家那位大兄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袁术的贪婪和愚蠢,却让人始料未及。

然而,袁公路愚蠢归愚蠢,公孙珣却反而要认真对待。毕竟,袁术这么急着要对付刘表和曹操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也就是要尽早解决身后的问题,然后转身来对付他公孙珣。

不然呢?

换言之,这厮跟他哥哥袁本初的思路本质上是一样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袁绍的撺掇了……实际上,按照公孙珣和他的军师们商讨的结果,这里面很可能有说袁绍主动拿低做小,兼牺牲曹操的许诺,从而换来了袁公路的上钩。

把袁术这厮抛出来当诱饵,引诱公孙珣南下南阳,消耗公孙珣力量,甚至很可能还有拖延时间的目的。

这计策怎么这么眼熟呢?

实际上,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三封奏疏完全可以合在一起……乃是袁本初甫一开春便摩拳擦掌,准备春耕一结束便要处置公孙瓒之余,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利用袁术的贪婪和无知,朝远在长安的卫将军反将一军。

须知道,以袁绍的智谋团水平而言,只要不闹幺蛾子,能想出什么计策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公孙珣不是利用长安中枢的权威让刘备领豫州刺史扰乱豫州、隔断各大势力吗?那我就用自己的政治威信夺取九江治权,反制刘备;

你公孙珣不是扔一个族兄在这里当诱饵,一边引我入河北,一边消耗、拖延我吗?我就用我实力更强大的弟弟去给你造威胁、当诱饵……难道你公孙珣能坐视袁术击破刘表,反过来威胁关中吗?而若你出兵,最起码也能疲敝于你吧?

想明白以后,公孙珣的几位军师全都沉默不语,便是公孙珣也有些无奈,因为袁术虽然是个草包,却有孙坚这把利刃,外加极大的地盘、人口、兵力,而且其人的愚蠢和倒行逆施尚未完全展现出来,袁氏的号召力在其人身上依旧有用……这要是孙坚命硬,刘表万一没抗住,自己难道真要下场?

可是粮食怎么办?

须知道现在着手出兵,必然会导致南阳地区刚刚结束的春耕化为徒劳,等到秋后,即便是大胜,然后夺取了南阳,以南阳的人口而言,粮食必然会出现的漏洞……就算是不说饿死人,只说力量前突到荆州那里,所辖区域进一步拉长,那河北那里又怎么办?自己可是需要在河北跟袁绍决战的啊,如何能在南边再分心!

公孙珣无奈至此,朝廷上下更是惊疑不定,因为董卓既亡,二袁便是天下少有能跟公孙珣对抗之人,这对兄弟迫不及待连番试图吞并,一人就在武关之外折腾,一人更是将矛头指向了公孙珣的族兄……一个不好,便是天下皆战的下场。

“要不要……稍作调整?”田丰也是被突然起来的局势弄的有些心烦意乱,以至于试探性谏言。“咱们还是有余力的。”

“大局方略不能动!”思索数日,随着田丰这句询问,公孙珣反而斩钉截铁,下定了决心。“这是打仗,不能因为什么什么声势和政治而动摇,辽西的教训还不够吗?!我意已决,就在河北决战!优势在我,大局在我,不能被他调动……且观中原河北局势!”

“河北局势不提,中原局势在谁?”娄子伯忽然开口,上前追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一在孙文台,二在刘玄德,三在曹孟德!”公孙珣应声而答。“我不信这三人居然能被一个袁公路给制住……将中原之事压在他们三人身上又如何?!”

……

“建安元年春,后将军袁术攻荆州刺史刘表;车骑将军袁绍攻渤海太守公孙瓒,又表周昂为九江太守,塞豫州刺史刘备路。瓒,太祖兄也;备,太祖弟也。表、瓒、备皆上疏言二袁罪,太祖为政,乃斥二袁为贼,罢其官署,明告天下,遂烽烟四起,天下复荡。”——《新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