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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午日光之下,魏越此时反应过来,只觉得后心发凉,然后忙不迭的学着之前成廉那般叩首……

“子度,你也不必如此作态了,你随我多年,难道不懂我脾气?”公孙珣见状不以为然道。“不过你放心,到底君臣一场,所以你也该知道,愈到此时,我就愈不会负了你这十几年的苦劳、功劳的……你不是嫌我的赏赐少、约束多吗?那今日我一定大大赏赐与你,也省的军中诸将私下再说我不如袁绍、董卓这些人大方。”

魏越抖如筛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说来可笑,他战场冲杀,何曾怕死,但今日从听到公孙珣那几句不清不楚的言语,察觉到对方要来真的以后,却从头到尾,一直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并州九原骑都尉魏越,自太原雨中相识,为我前驱凡一十五载,劳苦而功高……弹汗山随我九死一生;洛阳城随我格杀王甫;辽东随我覆灭高句丽……随后履任邯郸、中山、涿郡,皆负剑相随;平黄巾、伐辽东、讨董卓、攻袁绍,俱为先锋……”公孙珣原本想说完对方功劳的,但越说越气,言至此处,更是情难自制,一边撒开握刀之手,一边干脆不再压抑,直接厉声质问。“魏子度,你是我元从私臣!你这样的人,这样的资历,为什么要担忧什么功劳呢?!为什么会贪心不足?将来我但凡有一成,难道能少你一分?!”

魏越也是泪流不止,却只能伏地叩首。

“王象何在?”公孙珣强压情绪,环顾左右。

王象赶紧上前。

“发函昌平,让吕子衡从彼处发三千匹绢、三千万钱、三百斤银、一百斤金与他家人。”公孙珣指着身前所跪之人喝令道。

王象立即称命。

“沮宗何在?”公孙珣继续喊人。

沮宗赶紧踉跄向前。

“军中有多少锦缎?”公孙珣凛然相询。

“蜀锦不多,只有数匹,辽锦倒有百余匹……”沮公祧俯身作答。

这是自然,锦缎是奢侈品,往年大汉朝年经最好的时候,一匹顶级蜀锦有时可以抵得上百匹好绢,还有价无市。后来辽锦出来,锦缎稍有价值降低,但百余匹辽锦和数匹蜀锦却也是天大一笔财货了……公孙珣在军中带着这些东西,恐怕本来就是为了大胜后的赏赐。

“带人尽数取来。”公孙珣稍作思索,干脆下令。

沮宗和周围诸将一样,多有些糊涂,却还是赶紧听命。片刻之后,便有数百军士各自抱着一匹锦缎,在台下列队。

“如此赏赐可还称心?”公孙珣望着身前之人,最后相询。“问你话呢!”

“足……足矣!”魏越终于勉力哽咽出声。

“换你这句话不容易。”公孙珣一声长叹。“趴在地上,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受此赏……你今日能负多少锦缎,我就额外再赏你多少锦缎……全都送回你家中,决不食言!剥掉甲胄!”

周围人俱是一震,而当值的义从孟达、贾逵等人不敢怠慢,赶紧领甲士上前剥去对方甲胄,然后去按住对方手脚……不过,魏越却竟然没有什么不配合的意思,反而在甲胄去除后,老老实实的五体投于地。

“抽调锦缎木轴,盖上去……”公孙珣说完最后一句话,干脆回身归帐。

而将台之上,全军将佐,却是睁大眼睛,看着一群甲士各自忙碌,只见这些人将木轴拿掉,将锦缎展开,这些每一匹都价值不菲的锦缎全都镶金带银,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轮番传递上来后,最前面的孟达和贾逵双手发颤,每接过一匹锦缎更是要先向四面展示一番,然后才如覆盖被衾、披风一般轻轻盖到魏越背上。

随即,四名按住对方手脚的甲士也立即松手,准备隔着锦缎再去制住对方。不过,眼见着魏越一声不吭,且无反抗之意,这几人倒是在贾逵的示意下,顺势后退了。

一匹锦缎加身,那是一个旧日九原边郡浪荡子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或者说是他梦里才敢想的事情。

三匹锦缎加身,那是魏越在辽东就能做到的,彼时他娶了阳球小妻,公孙大娘直接给了他五匹辽锦做贺。

七匹锦缎加身,魏越想起自己前些年在昌平,夫人参与安利号经营,家中攒了不少财货,亲子七岁启蒙,便已经穿上了锦衣。

十五匹锦缎加身,魏越胸口开始发闷,四肢的压迫之感已经非常明显,到此为止,他已经事实上无法反抗,但却依旧一声不吭……因为他想起了两年前讨董成功,自己骑白马、着钢甲,罩着锦缎披风,来到未央宫前的情形,彼时,他已经猜到自己要成为两千石骑都尉了!但也就是那时,他想起了往日在洛阳的见识,渴望起了更多的东西!

三十匹锦缎加身,黑暗中的魏越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四肢更是早早贴住了地面,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思考,正如公孙珣今日要处置他时,众人纷纷求情,他本人却干脆放弃了辩解与反抗一样……因为他知道,确实是自己又犯糊涂了,而公孙珣也不会为求情而动摇……但不知为何,迷迷糊糊中他还是回想起了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自己当时似乎对成廉说,反正贱命一条,跟着这个人卖命,比跟着吕布强多了,于是两个人偷偷离开吕布,骑马追上了那个在黄河畔放过自己一条性命的幽州子,并相随十五载,一直随着那人变成了后来的卫将军!

四十匹锦缎加身,宛如小山一般的锦缎下方,魏越早已经亡去,而外面的诸将也全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这个厚度,即便是憋不死,也能压死了……但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望着毫无动静的中军大帐,孟达和贾逵,还是继续向上铺垫锦缎。

最后,百余匹锦缎尽数铺在了魏越背上……按照公孙珣的约定,这百余匹锦缎的巨资,将会尽数属于魏越的家人。

于是锦缎又开始一层层的收起……临到最后,也不知道还有几层,贾逵心细,眼见着一层锦缎上已经有些异样了,却是下令停手,然后入帐请示。

俄而,贾逵再度出帐,却是正色传令——卫将军不忍,许魏越裹数层蜀锦下葬!

随即,甲士上前,将魏越尸首隔着锦缎小心包裹起来,抬下将台。

全程无一人见到魏越死相,唯独夯土将台上些许血渍明确无误的告诉所有人,这个公孙珣的元从旧将,是彻底消失了。

“君侯有令,”贾逵再度传令。“两千石及卫将军府幕属,还有张飞将军入内议事……其余以下,各自归营!”

众人心情复杂,虽说魏越的死亡与公孙珣的震怒还有那么多锦缎给了所有人一个深刻印象,但瓦罐不离井口破,魏子度咎由自取,武夫一命换富贵,却也无话可说……倒是另一边,昨日战事分明可以趁机跟入城下,却被公孙珣叫停,今日已经过去了一白日,公孙珣依旧没有扩大胜果的意思,反而按兵不动,多少有些让人疑虑。

而等众人入帐行礼,尚未多言,公孙珣便开门见山:“袁本初一战虽败,但三州一十九郡在握,粮秣俱在,兵马也尚存数万……你们以为该当如何?”

不少人看向了徐荣……其实昨日收兵,闹腾的最厉害的不是魏越,而是骑兵主将徐荣,只是其人未曾犯下怨怼于上这种大忌,更没有什么阵中放走袁绍这种可笑罪责罢了。

但是,刚刚见识了百匹锦缎的徐荣如今也早已经惊吓不已,此时再说起此事,却是被周围诸将看得心中发毛,哪里还有昨晚大胜后的恣意?

“伯进!”公孙珣沉声干脆点名。“听说你昨日便颇有所得?”

“属下妄议……还请君侯饶恕。”徐荣勉力答道。“我以为,事到如今,君侯可以尽发骑兵,隔断梁期与周围数城交通,使其沦为孤城、死城,然后围点打援,蚕食尽敌军兵马,再一举攻破!”

“好计策。”公孙珣立即颔首。“但你何曾见我强攻过坚城硬寨?袁绍被困在城中,粮秣充足,兵马充足,若困兽犹斗,要死多少人才能成?”

徐荣立即就坡下驴,口称愚钝。

“你不是愚钝。”公孙珣盯着对方言道。“你是眼光有限,不要说根本看不清大局,便是一个围困之策都不够大气……”

徐荣还能如何,只能连连称是。

“子伯!”公孙珣终于努嘴示意。

一直没说话,却是军中实际上第二人的娄圭闻言上前,干脆揭开了公孙珣下一步作战计划:“昨日君侯下令收兵,乃是我等中军商议所定……因为彼辈既败,强驱城下,固然得手一时,但若袁绍就此失了大军,直接逃出了河北,隔河对峙反而不美!而昨日归来,君侯与我等商议,也是要趁机包围袁绍,但却要将整个魏郡包住,一边阻止他逃往河南,一边还要继续逼迫彼辈迎战,于野地轻易胜之,如此方能克竟全功之余少些死伤!其一,乃是要……”

“因为少杀了人,少了军功便愤愤不平者,与董卓何异?”公孙珣忽然再度插嘴。“我今日杀魏越,不止是他以己志凌于我之志,更是他这种乱世兵马在手,为功勋不顾一切的武人作风不能在军中蔓延……之前武人为朝中士大夫排挤,固然不公,可董卓一旦得势,难道不是恰恰说明之前朝中的忧虑是对的吗?军中若有此风,无论官阶高地,资历深浅,有一个算一个,都只能是一个下场!而且下一次,我却未必拿的出这么多锦缎来赏赐下去了!”

徐荣终于支撑不住,俯首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