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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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第一的张昭和第三的陈纪双双默不作声,便是刘备也有些尴尬。
其实,以这些人的聪明,尤其是刘备和刘晔对鲁肃的重视与了解,如何不明白鲁子敬是要借题发挥?但明白归明白,人家张昭正坐在左手文臣第一的位置上呢,你坐在第二位都觉的不够,那是什么意思?知道的自然知道你要趁机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公开恶心人家张子布呢!
这话刘备都不好接口的!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作为鲁肃至交的刘晔这才起身呵斥……名义上是呵斥,实际上是给鲁子敬一个台阶下。
而鲁肃浑然不以为意,只是继续拱手而言:“主公,臣此番与陈元龙北行,见识颇多,心生感慨到了极致,这才有了这番姿态……至于子扬说我无人臣之礼,那是胡扯,要我说,如果主公有一日能囊括四海,德加天下,到时候哪怕只用一辆软轮小车将我召去什么宫什么台去议事,我也一定会满足到极致的!而如今,主公只割据区区淮河两岸,眼瞅着就有倾覆之危,却还在这里搞什么左手右手,第一第二,岂不可笑?”
堂中鸦雀无声,众人也这才想起鲁肃此次出使的任务,便不由肃容起来。
“这么说河北兵甲极盛,且卫将军将伐中原?”刘备端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出言者乃是满脸忧虑的张昭张子布。“而子敬此番久久未归,乃是在尽窥河北军务虚实?”
“张公,在下并非此意!”鲁肃扭头向张昭躬身言道。“在下与元龙此番虽然逗留河北良久,但沿途皆有卫将军麾下军师祭酒颍川郭奉孝陪同,未曾入得军营等机密地方,唯一一次得窥军貌便是那次卫将军西行长安时于道旁稍微一窥而已,也已经将彼时所见河北精骑情形汇报了过来……”
张子布一时蹙眉。
“不过,河北兵甲之盛,见与不见谁难道还不知道吗?董卓、袁绍是怎么亡的?韩遂马腾是怎么降的?”鲁子敬回过头来,朝着座中寿春文武凛然反问道。“至于卫将军是否要攻中原,子布先生此问就更可笑了,卫将军既然平定了河北、三辅,现在又兼并了凉州,稳固了后方,他不打中原又要如何?难道会因为与奋武将军、与主公的私交便停在黄河泰山一线吗?”
“非是此意,前几日卫将军平定西凉的事情传过来,我们还在议论,卫将军是否将先平巴蜀,以定万全?”刘晔眼瞅着不好,赶紧插嘴再打圆场。
“这个事情是没有意义的。”鲁肃立在那里严肃驳斥道。“这属于小节,而小节可能会因为时局变动而改变,真正应该注意的乃是大局,因为只有窥得大局才能知道天下大势的所趋……”
“想来足下此行半载,必得大局!”说话的乃是座次更往下的陈群,其人俨然是不服鲁肃居然居于其父之上。
“不错。”鲁肃看着陈群认真答道。“在下此番北行逗留许久,算是尽得河北大局。”
“敢问大局又从何得来?”陈群眉毛一挑,当即再问。“子敬兄不是说此番河北之行未得往机密处吗?”
“欲得大局,当从微小处入手。”鲁肃不慌不忙。“什么机密军情、幕府谋划,反而无用……而在下此番在河北,其中有四件小事触动良多,正所谓见微知著,所以才有了今日忧惧之意。”
“河北半年,除去出使、祭祀本务,只得四件小事?”陈群愈发难掩不满之意。“足下……”
“说来。”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刘备忽然出声,而陈群也立即不再多言。
“其一,臣初次见到卫将军,结果卫将军却一口道破了臣的籍贯、姓名,并点评了臣与子扬、公瑾……这件事也已经回报了过来……臣的意思是,想臣等三人虽得主公任用信任,可在天下之大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三个刚刚晋升掌些俗事的年轻人罢了,而卫将军却了然于心,可见其人于中原、于主公并无半点轻视之意。”鲁肃侃侃而谈,周围人,哪怕是张昭也不由微微颔首认可。
“其二。”鲁肃离开座位,面朝寿春文武言道。“我与元龙到了涿县替主公祭祀先人与子干公,见到了主公的不少宗族旧人,昔日故旧,其中便有当初为主公捐资助学的元起公、还有与在下恰巧同字的子敬公……去时主公有叮嘱,于是在下便替主公邀请他们两家往淮南,以尽孝意……结果两位长辈非但没有同意,其中子敬公反而写了一封劝降书,让主公早日引中原之众归降于卫将军。”
说着,鲁子敬真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转身递给了刘备,而堂中文武不由一片哗然。
刘备接过信来,随手打开一看,却也是摇头而笑:“是叔父大人的笔迹……他的意思我也明白,绝非作伪。”
“正是此意!”鲁肃当即应声。“连当世主公宗族中最近的长辈都劝降于主公,难道是因为他不想看到主公成事吗?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天下注定是卫将军的,主公在淮南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这是长辈的关心。”
“还有两件小事呢?”刘备将信函仔细收入怀中,方才继续问道。
“一个邺下大学之盛大,其中少年、青年俊才绵延不断。”鲁肃继续言道。“往来求学者络绎不绝,着实让臣震动。”
“一叶落而知秋,人才靠发掘终究是落了下乘,文教之盛使人才源源不断,这才是教化本意。”座中张纮一时感慨。“之前邺下大学讲师乐公、魏公至此,不过数月,就使寿春大学一改前貌,这一点我们在寿春早有议论。”
“子纲公所言极是。”鲁肃一声叹气。“这便是河北真正可怕的地方,其实彼处不止是大学,我与元龙走了半个河北,发现彼处从教学到兵役,从税赋到邮驿,从官员流动到乡里什伍,凡事皆成制度,而不是因人成事,而这则意味着卫将军在河北是真的根基深厚到了极致,其人在彼处的统治绝不会因为一时挫折而有所动摇的……与之相比,我们差的太多,须知,成事在人,而行事在制。”
堂中颇显安静,而刘备微微一怔,却又缓缓颔首再言:“我当日在我兄身侧,学的最多的便是凡事以人为本,因而忽略制度,这是我的过失,那第四件事情呢?”
“回禀主公。”鲁肃面色愈发严肃。“臣发现河北乡野之间,百姓居然不惧兵马刀兵!”
此言既出,不少人茫然不解,但也有如张昭、刘晔等人纷纷变色。
刘备稍作思索,也是终于变色:“果真?”
“确实!”鲁肃认真答道。“众所周知,乱事不过数载而已,如我等淮南治下,百姓虽膺服主公,但见刀兵军马行于道旁,依旧惶恐不安……而臣在河北,与郭奉孝同行,有两曲骑兵沿途护送,兵甲精锐,四五百骑横行原野,而道旁百姓非但不惧,反而常来围观询问,知道不是打仗后,甚至有人失望行于色……”
“这真是荒谬!”满堂静听鲁子敬言语之时,张昭忽然出言呵斥。
“在下一开始也觉得荒谬!”鲁肃即刻肃容对道。“后来一问才知道,卫将军在北面居然早就开始大面积解散屯田,并收原屯地与无主之地为公有,再计丁口授田……”
“这是万世之法!”刘晔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错,这是万世之法!”鲁子敬回头答道。“可如此授田也有隐忧,那就是人死之后,这公田要收回于公中的,可怜百姓辛苦一生,却无田产传后,不免心忧。于是今年春耕后又改为以户口授予部分永业私田,若人死则可买卖传承。而后又定下规矩,军功、治功、发明、著书、进学、出仕等事皆有赏田为永业私有,而这些赏赐下去的私田甚至不准买卖,生死随户!所以那些授田之后的屯民几乎人人求军功而得永业私田!”
“授田、私田,百姓闻战则喜……这才几年?”刘备终于悚然动容。“可怜我辛苦数年,不过勉强度田成功,连三长制都不稳,科举大学更是表面功夫,摊丁入亩看似成功,其实却是因为各地以军屯为主,所以空有虚名罢了。我这位兄长,怎么就能把这么难得事情办成的?莫非真的是天授吗?也怪不得你断定河北即将大举向南!”
“主公不要妄自菲薄。”鲁肃正色以对。“臣在河北之所以迁延许久,就是为了探查这授田制度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仔细去看,其实也就是幽州一带最为完善,冀州次之,营州、青州再次之。不过,其中青州、营州聚无主之田而屯之,继而解散屯田趁势授田的步骤却有条不紊,胜过冀州一些。”
“怪不得我叔父要写信劝降于我。”刘备一声感叹。“时局如此,也怪不得子敬你说咱们是危局……这便是子敬此番所得吗?”
“非也,臣与元龙此番沿途观感甚多,但相互议论,需要汇报给主公的结论不过是两句话而已。”鲁肃闻言愈发扬声以对。“之前所言,乃是此地文武众多,说出来堵人的嘴罢了。”
“哪两句话?”
“一曰,汉室实不可复兴!”鲁肃看着刘备奋力而言。“二曰,卫将军之势实不可动摇!”
此言既出,座中诸人多有震动,刘备更是面色难堪起来——这可是他的邓禹,周瑜在徐州,其人便是寿春城中最强硬的主战之人,却居然得出了如此结论!
一片寂静之中,张昭捻须若有所思,忽然起身朝着刘备拱手言道:“明公……天下大势如此,何必强行逆势而为?以明公和卫将军的交情,此时若能举中原而降,世代公侯不少。而一旦拖延下去,双方交战对垒,届时非但兵祸连结,死伤枕籍,更免不了手足相残,义气尽消!望明公多有思量!”
“臣非此意!”就在刘备神色愈发难堪之时,鲁子敬忽然扬声再言。“臣的意思是……汉室不可复兴,则主公须有仿效光武世祖重铸天下之决心,就不要再对长安存什么心思了,而所谓兴复汉室的口号也就是喊一喊而已,主公心里必须要清楚自己的根基在于地盘、人口、士卒、人才,而不是什么汉室宗亲的身份……那个身份一钱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