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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霸微微一怔,旋即重重颔首,然后兀自离去。

这下子,河畔坡地上只有郭徐二人而已。

而二人并立许久,徐元直望着洒满金色余晖的沂水,也跟着一声叹气:“我都不知道你这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郭嘉同样望着沂水感慨摇头:“元直,你还是没有大局观……真假什么的,在大局面前算什么?”

“到底什么才算是大局观?”徐庶蹙眉不止。

“我今日与你透个底吧!”郭嘉扭头扶剑望着身侧这位同乡正色言道。“元直,首先天下大势是河北有意并吞天下,中原结盟自保……这一战,因为燕公之前讨袁成功后没有冒进,而是经营三年,静待天子成年,又兼并西凉,中间还和鲜卑打了一仗,占了阴山,所以河北并无后患,所以即便是我们河北输了,还可以从头再来,可中原输了,却要一蹶不振……对不对?”

“对!”思索片刻后,徐庶干脆应答。

“其次,这一战本身,真正的关键在于官渡,而官渡的局势,则是燕公靠着那一日遭遇战,一战而定三分优势,所以现在虽然相持,但更明显是河北占优,对不对?”

“对!”

“至于东线这里,无外乎是因为官渡相持不下,我们河北想求一个突破,而南面的曹刘落在下风,更着急,所以便想扳回两分场面,喘一口气。我们赢了,自然可以动摇中原大局,可周瑜赢了,最多是让官渡那里多缓一缓,对不对?”

“对!”

“所以说,到此为止,臧霸的立场就不用担心了,那一日我在开阳官寺大堂中说的够透彻了,他但凡是个人物,就不会再三心二意,而我的有恃无恐也在这里……这里真的就输了,就全军覆没了,那又如何?”

“你且住……”徐元直终于察觉到了思路中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你二人皆视琅琊五万大军生死为无物吗?”

“五万盗匪,为何要在意?”郭嘉面色如常。“自黄巾乱起,天下死于横祸之人何止千百万?若大战能胜,让天下分裂的局面早一年结束,说不得便能活五十万无辜!”

徐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自己嗓子眼里一般,他很想说出来,却根本说不出来,想要咽下去,却又根本咽不下去……很显然,他知道郭嘉说得可能没错,却偏偏不能真正认可对方的心态与行为。

“元直,自古以来,慈不掌兵……”郭嘉心中明悟,不由在沂水畔负手缓缓而对。“我不是说我与臧霸的想法就一定对,你就一定错。但正所谓居其位而谋其事,历其事而炼其心,你我之间虽然年龄相仿,又是同乡,却不可能真的心意相通的。”

徐庶依旧沉默。

“董卓之乱前,你我经历也算相似。可董卓之乱后呢?”郭嘉感慨而言。“彼时你留在家乡,再无大战经历,而我则背井离乡,往走河北,然后在那里几乎全盘参与了讨袁之战。后来履任青州,又随关镇东一起扫荡泰山。再后来积功至邺下,又随戏军师掌军机秘情……我所见生死决断,胜你十倍,类似这种为十人而弃一人的事情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你让我感慨他们的生死,我自然可以感慨,有时候喝多了,我也会有些感时伤怀之态。但你要我因此而放弃自己的职责,那便是句玩笑话了……今日,我不指望你觉得我做的对,但却希望你能明白,我做的最起码没有错。”

徐庶艰难的点了点头,说到底,他是懂这个道理的。

“你若能理解到这一步,那接下来就更简单了。”郭嘉也是松了一口气。“放到东线本身,首先要看的还是审青州和关将军。审公南下箕屋山,则可保青州大局不失;而关将军所部虽然只有一万五千众,却是久历战事的精锐,关将军本人统兵之能更是青徐绝伦,再加上其人对信诺之重犹胜臧霸……所以,关将军虽然没有回信,可我与臧霸这两个都与关将军相识已久之人却都相信,其人必然会动的,必然会来徐州的!”

“我明白了,放在东线,你们最大的依仗其实是审青州在身后兜底,而关镇东另有谋划……”徐庶缓缓言道。“再往下说,便是如你那晚所言了,琅琊诸将本就是一群墙头草,臧霸不倒,则大局在手,其余诸将与谁勾结并无什么关碍,关键是看他们有没有切实的威胁。”

“不错。”

“只是……为何一定要伪造那封书信呢?”徐庶忍不住再问。“如果关将军必然到来,那一两日间其人说不得就能到开阳,届时军心自安,你何必再多此一举?”

“万一关将军不走寻常路呢?”郭嘉忽然笑道。“做这两封伪书,让有些人把心思放在开阳,总是有备无患吧?”

徐庶一时茫然,却又摇头:“你必然还有算计,但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

话说,自关羽所在的泰山地区西部到沂水战场,有一条天然大道,那就是沂水支流武水穿过沂蒙山区南峦所带来的天然道路,如果关羽顺着这条路走,三日急行军便能到达开阳……这也是开阳(后世临沂)为什么是青徐重镇,为什么臧霸占据琅琊后要驻扎在这里的缘故。

这座城市,东西锁住沂水、武水,南北控住青徐之间的沂蒙山,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

除去武水-开阳这条路外,其余不是没有路,但武水以南又是以缯山为代表的丘陵地带,不易行军不说,此地更是在中原联军控制之下。

而且道路尽头也不是开阳,而是向东到达郯城,或者沿着沂水到达更下游的下邳。

所以说,几乎可以断定,关羽前往沂水战场的必然道路就是武水通道,其人没有理由放弃这么一条大道不走。那么郭嘉的有备无患,更像是对臧宣高多此一举的试探而已。

“缯国的守将是谁?”

当日晚间,就在郯城战场上数万大军上下皆心怀鬼胎之际,武水南四十里,琅琊郡最西南角的缯国县境内,距离县城不过数里之地,一名身高九尺、长髯飘飘之将,正全幅披挂,望着黑洞洞的城池若有所思。

其人正是沿着武水走了一半,却忽然连夜越河向南,不走寻常路的关云长。

夜色之中,身边军司马思索片刻,即刻回复:“按照之前靖安台的情报,此人唤做郝普,字子太,乃是刘备部将,荆州人,听说以稳重老实出名,所以被选中驻守此地……从五月时算起,已经守缯国城四五月了,城中约有两千人。”

关羽缓缓颔首:“两千兵马,足以成心腹之患,若不能取此城,则我军断然不能轻易南下……怪不得奉孝让我从此处渡河。”

周围军将闻言不敢怠慢,纷纷整备甲胄军械。

“不必如此!”关羽忽然止住自己部属。“乘夜行军却不许你们点火把,正是为此……王从事!”

“属下在!”关羽麾下一名从事,唤做王思的,闻言即刻向前。

“你知道我留火把不用的意思吗?”关羽继续捻须相询。

“大略明白。”王思身为关羽征辟的从事,又沿途相随,自然明白自家将军意思。

“那我要你入城劝降,以诡道诱之,知道怎么说话吗?”关羽继续捻须询问。

“诡道的话……”王思一时愕然,但还是立即脱口而出。“若以诡道诱之,则当如此……先告诉他我是镇东将军府从事,以示诚意;再告诉他官渡已然决出胜负,曹操被围陈留,夏侯惇星夜后撤,所以关将军方能举两万大军至此;最后,限期一刻钟开门献城……若降,可保满城平安,若不降,便乘夜攻城!”说到后来,王思言语清晰无误,顺畅无比。“其余并不多说。”

“善!”关羽抬手示意。“去吧!我等你号角……”

王思虽然心中稍有疑惑,但既然得令,却还是立即徒步向前,然后临门叫喊,自称夏侯惇使者,而城墙之上一时警惕之下,确实又有几分周全姿态——没人开门,而是垂下一个吊筐,让王思上城。

上得城来,王思即刻表明身份,要见郝普,而郝普也果然是一个尽职尽责之人,虽然是夜间,却也急速来到城头见这个先自称夏侯惇使者,后自称关羽使者的人。

双方城头见面,王思虽然被捆缚起来,却斯条慢理,将之前言语尽数当众说来。

郝普闻言虽然一时目瞪口呆,但思索片刻后,却又哂笑摇头:“足下是关将军从事我是信的,但此时未必是来劝降而是骗降吧?怕不是城外藏了小几千兵马,攻城不足,所以想要骗我开城,然后偷城?两万大军,无凭无据,还有官渡战败一事,更是荒谬……”

“何谈无凭无据?”王思昂然相对。“城上只我一人,请足下去我捆缚,容我一示……”

郝普怔了片刻,却到底是个老实人,于是努嘴示意,让人取掉王思捆缚,而王思被解开绳索后,也不多言,只是径直来到城头上,忽然吹响腰间挂着的一个号角。

号角声起,初时城外并无反应,甚至连大略声音都没有,郝普几乎要笑出来……但下一瞬间,黑夜中忽然跃起一道火光,继而是成千上万道火光纷纷而起,在城北连成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