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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可知,燕公用人,着实不堪!殿堂人物,吾尽识之:吕范面白,可使吊丧问疾;董昭面黑,可使关门闭户;荀攸目亮,可使看坟守厕;程昱耳聪,可使敲锣打更;韩当无能,可使门前牽马;王修好色,可使禁中总管;戏忠喜赌,可使道旁摆摊;郭嘉醉鬼,可使酒楼唱曲;张辽粗暴,可使击鼓鸣金;高顺无言,可使取状读招……至于其余屑屑之辈,沮宗可使传书送檄,庞德可使养马喂驴,张既可使饮酒食糟,杜畿可使搬粮运货;复有公孙越可负版筑墙;公孙范可屠猪杀狗;田豫堪称为完体将军;杨开可呼家奴护军……再余者,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如区区彼辈,若清理一空,足下可为首相,吾亦当左相尔尔,则天下可平!”

满殿寂静无声,连郭图、是仪都听呆了,孔融都几乎要跌坐于地,却不料殿上公孙珣忽然失笑:“这还少了一句!若其人今日在殿上,见到之前情形,说不得会继续写到,公孙珣亦可归辽西,随其母走街串巷,卖布贩缯!”

殿中依旧无声。

其实,刚刚董昭念完以后,很多武将如张辽、田豫等人回过神来,几乎愤怒到难以抑制,就差咆哮殿堂了,却愣是随着白虎皮上的这阵笑声安静了下来。

而公孙珣笑完以后,董昭复又从容于是仪手中取来另外一封信,展示左右:“非只如此,诸位且看,这还有某位朝中大员给刘表主簿蒯良回复的信函,被我们在白马津给中途截到。按信中所言,之前蒯子柔曾询问此人邺下局势,问能否稍阻燕公南下?而此人回信,说是如今邺下云波诡谲,或许可以。”

“平素自大,书生意气,利令智昏。”公孙珣幽幽叹道,却反而让孔文举陡然松了一口气,并稳住了身形。

“殿下,冀州州中还有人证。”董公仁放下书信,复又回身相对。“需要继续举证吗?”

“谁呀?”只有喘息声的殿中,公孙珣显得百无聊赖。

“白马义从文护军司马懿。”董昭俯首相对。“其弟司马孚学识不佳,素来喜欢与这些人来往,司马护军有所察觉,却屡教其弟而不能改,只能扭送其弟至州中,州中也是因此而发此案的……其人正在殿外戴罪相侯。”

“原来如此。”公孙珣瞥了一眼自己身前的义从队列,依旧不见喜怒。“怪不得他之前告假数日,且唤进来……公仁是要请示我如何处置此事吗?”

“是。”就在马岱匆匆向殿外走去时,董昭忙不迭的应声。

“牵连众多?”

“正是有此疑难之处。若只是一二无耻之辈,其实不足以朝堂相对,但关键在于,如司马氏子弟这般出身显贵者也多有牵扯。”董昭继续俯首相对,引得满殿上下各自惊疑。

“算了!”公孙珣叹了口气,忽然言道。

“殿下!”

听到这二字,素来服从公孙珣的董昭当场失态,以至于当众反驳自家主公。“这种事情如何能算?我等见乱世煎灼,时乱人恶,方从殿下辛苦至此,以至于稍有局面,焉能为此辈所趁?”

“孤不是说放过他们,而是说不必如此曲折。”公孙珣平静答道。“一群跳梁小丑,实在是可笑,咱们没必要如此曲折处置!若是田元皓在此,说不得会笑话我们君臣居然学灵帝、袁逢那般故弄玄虚……你还记得的宣陵孝子一案吗?”

董昭瞬间恍然,一直沉默的贾诩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话说,不仅是公孙珣,几乎现场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那就是不仅孔融和那些所谓反对派如此可笑,可笑的如同纸老虎一般不禁一哂。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是燕国内部的大朝会,不是什么汉室朝堂!

换言之,这里的人员是一个已经普遍性做出政治选择、看起来很敞亮其实政治立场极为狭窄和稳固的政治集体!

这里全都是公孙珣的私臣!所有人都需要向公孙珣负责……如此情境下,有些本不该拿出来说的话,在这个大庭广众的地方,反而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诸君。”公孙珣扶刀靠在座中,依旧不见喜怒。“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有些人,以为孤到了这个份上,离成为天下之主只差半步,不免心急。所以趁机拿什么天命舆论来绊住孤,想让孤给他们官做,或者稍微废弛新政,以换来他们为孤摇旗呐喊,以换来所谓皆大欢喜。所谓靖安台一事、辽西地震事、汉帝有后事,还有鼓吹开恩科收人心事,都是如出一辙!若孤答应了,他们接下来一定还会请求缓行度田,请求义从以家世、品德广纳贤才!然而,这些东西,事关根本,孤是一步都不会退的!”

刚刚进入殿中的司马懿下跪请罪之余,听到此言,忍不住偷眼去看了下身边的董公仁,却被后者瞪了回去。

“至于说天命……”公孙珣没有太在意司马懿的进入,而是直接从虎皮上起身,扶刀绕到身前几案之前,也就是虎头的一侧、刚刚立定的马岱身后,并扬声以对殿中文武。“孤今日想问问诸位,什么是天命?文和,你是首相,你说什么是天命?”

“臣以为,天命便是人心!”贾诩起身相对。“此事殿下早有论断。”

“说得好。”稍微顿了一下后,公孙珣连连颔首。“天命便是人心,人心便是天命,唯独人心驳杂不一,无论怎么做总是有人是不服你的,所以自古以来,欲承天命者便要寻到最多最大最重的那份人心。可哪份人心最大最重呢?从表面上看,自然是权贵、士人、豪强之流,顺着他们的心意来,事情总是简简单单的。但那只是表面,这份人心只能承受是一家一氏的天命,承受改朝换代的天命,稍有反复,他们就能反过来再天命卖一回!依孤来说,真正的天命与人心是存在最下面的!”

殿中无人敢出声,而公孙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大禹治水,真真正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所以夏固有天下;商汤伐夏桀且不说,其后平四夷,定商于中原,方才固有天下;武王伐纣也不说,可依孤来看,后来周公定礼,八百诸侯经营天下,共成华夏,才是周有八百年天命的根本。”

“再到了孤这里,虽然力有未逮,却也想做一些超出一家一姓的事业来,这个事业孤早在未央宫前便公告天下了,就是要废世族、豪强之天下,建寒门小户之天下!而如此作为,不是针对你们某些人,而是因为世族、豪强之流实乃汉室倾颓之根本!实乃天下不公之源头!孤为了行此事,放在以往,便是讨董伐袁灭曹,落在眼前,便是要坚持诸般新政,并继续扫荡南方!”

有将领欲起身避席称命,士武、士匡叔侄也要说话,却被公孙珣抬手压住:

“今日,你们且安坐听着便是……孤当然也知道,世间无万全之政,今日新政,将来迟早废弛,今日满殿新贵,将来说不得皆是祸国之人,但那又如何呢?孤不在乎!”

“你们以为孤之前所言辽西一匹夫之语是气话吗?还真不是!孤今日明言诸位,诸位亦可广而告之,那便是孤活着一日,就一日不许新政废弛,就一日可持刀剜去殿中腐肉!至于所谓天命革鼎之说,五德轮回之语,孤就更加不在乎了!”

“不过,这不是因为孤不愿做天子,不想以燕覆汉,而是说,孤若今日便称天子,谁又能如何?!天命二字,是区区一群狂悖儒生说的算吗?!让他们睁眼看今日之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新政,孤自为之!只会向前,绝不后退!天下,孤也当自取之!孤的天下,谁也夺不走!”

“臣司马懿,请陛下正位!”满堂寂静之中,一人忽然俯首。

“闭嘴!”公孙珣勃然大怒,却是抢在郭图等人下拜之前直接呵斥出声。“卫尉听令!”

“臣在!”刚刚又坐回去的赵平一个激灵,复又站了起来。

“孔融交接敌国,罪证确凿,免去一应职务,即刻发阴山劳改……现在就走,不许停留!”

“诺!”赵平赶紧应声,却又以名义上掌握禁中卫戍事的卫尉寺卿之身堂而皇之朝殿前几名义从示意。

而后者也赶紧入殿将彻底瘫倒的孔融拖拽了出去。

对此,已经头脑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是子羽却是难得松了一口气……平心而论,燕公还真是仁至义尽了!

“还有公仁。”公孙珣复又直接指向了董昭。“凡此番牵扯其中的士人、学子,无论河北、中原籍贯,是否为朝中官员子弟,还是什么降人名士,凡十五岁以上,一律发配淮南、南阳军前为陪隶!首相长子可死于军前,孤的长子也可以阵前效力,他们是个什么东西,能在后方坐享太平?!”

“诺!”董昭俯身称是。

“殿下仁慈!”司马懿也顿时浑身释然了下来。

“老魔小丑,不堪一对!”定下罪名,宣告了自己的野心后,公孙珣懒得多言,直接拂袖欲走。

“殿下!”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没有回到座中的首相贾诩却忽然喊住了对方。“臣还有条陈!”

公孙珣陡然驻足回头,却迎上了贾文和那双显得格外从容的眼眸,君臣二人对视了一阵,出乎意料,原本几乎有些暴走姿态的公孙珣却是瞬间冷静了下来,而片刻后,这位燕公更是回头安稳坐回到了位中:

“首相请言。”

“禀殿下,臣才德疏浅,自为首相,常常惴惴不安。”贾诩立在大殿正中,不卑不亢,缓缓相对。“但一日为首相,便当一日思天下安危,佐殿下长久……天下定前,军事未靖,制度不全,臣以为,殿下自可‘下不为例’,自可行今日恣意之态。但正如殿下所言,天下早晚要全为殿下全取,既如此,臣敢问殿下,若天下定,若燕覆汉,如殿下今日之恣意,难道可以再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