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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桑但笑不语,很是无辜。

那只能恭贺那位监生运气忒“好”了呗,下回请洗手洁面,再来领吃食!

广式饼皮和四种馅料中,五仁馅需要的数目少,孟桑索性打样时就做好一大盆,其余一些都交给了文厨子三人来做。

他们有功底在身上,加之孟桑教得细致,基本能做得差不离,好让孟桑安下心继续做另外两种月饼。

正巧这时公厅炉烤制的豆沙月饼出炉,数块棕红色的月饼呈现众人眼前。

瞧着精致小巧,顶面花样清晰漂亮,浑身找不到一条裂缝,那浓郁的甜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孟桑仅取了三块,每块切成六份,分与众人尝了个味。

刚烤好出炉的月饼,尚未回油,但尝着也还算香。

一口咬下时,齿间可以感受到微硬的外皮渐渐变软,内里的豆沙馅细腻中又有些微颗粒感,混在一起,甜滋滋地很是沁人。

谁都未曾想到,率先忍不住赞叹出声的竟是一贯端着的文厨子。

“灵沙臛细腻,皮薄馅厚,好吃!”

顿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拢过去。

文厨子发觉自己失态,有些狼狈地撇过头,耳根和脖子后头渐渐憋出红意。

孟桑笑着给徒弟解围:“这月饼还得再回油一日,风味才最佳,先将这些装起来吧。”

纪厨子等人立即应声,而徐叔连忙吩咐他手下杂役,让他们将提早印了章的油纸拿来。

圆印章是孟桑描模具花样时,灵机一动画的图样。主体为“国子监食堂”五个错落排开的字,间或添了些文卷、笔墨的简笔画,最外侧一个漂漂亮亮的细圆环,简洁可爱。

印章一拿回来,孟桑就爱不释手地把玩许久,随后才交给徐叔,托徐叔安排专门杂役在油纸外侧正中央印上。

眼下用油纸将豆沙月饼一一包好,“国子监食堂”的图样刚巧位于正中央,很是显眼。

阿兰将所有人包好的月饼妥帖收拢到一处,询问道:“要取个竹筐来,专门盛月饼吗?这样等监生来了,能随他们自己喜好来领不同馅料的。”

“那有什么乐趣!”孟桑摇摇头,狡黠地道出心中小心思,“竹筐是可以先拿些来备用的,但等到这些月饼都做好,咱们挑出给诸位大人们的份例后,悉数打乱,重新装进竹筐。”

其他人尚还懵着,不解这是何意。

阿兰却联想起上回做的南瓜饼,恍然大悟道:“是和南瓜饼一般,让监生随意取两块,且看他们手气如何?”

“是极!”孟桑笑了,顶着众人无言以对的神色,很是无辜地耸了下肩膀,“难道这不是乐趣满满吗?多好玩!”

魏询等人:“……”

这是你的乐趣,监生的痛苦不堪吧!

你就是仗着手艺好,监生们都眼巴巴顺着来,便是被戏弄也觉得是自个儿的问题,方才这般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倘若换成在场其他人,只怕早就被监生们用各种文雅骂人话,狠狠骂个狗血淋头了!

诸人在心中为尚被蒙在鼓里的监生们,好生鞠了一把同情泪,心中却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魏询虽然心中无奈,但还是纵着孟桑,没有开口驳回此事。

瞧着,桑娘心中尚有分寸,不敢戏弄到诸位大人身上,至于监生嘛……

左右他们从不对桑娘生出怨怼,时时求桑娘多做些美味吃食,便是如这般被戏弄,也只会怪自个儿手气不好,想来无甚大碍。

环顾一圈,不见有人提出异议。

孟桑眨眨眼,抿唇一笑,招呼他们赶紧去做月饼,她自己也带着魏询三人做剩下的两种月饼。

鲜肉月饼本是江浙,也就是现下淮南道、江南道常见的月饼做法,尤以苏氏鲜肉月饼最为出众。④

饼皮所用面团与油酥做好,得先将面团擀平成长条,叠被子一般将油酥包入其中,再度擀平后,将之卷起,切面剂子备用。

能不能做出好吃酥皮,这一步极为要紧,半点不容出错。

待拌好豚肉馅料,之后就是包月饼的活计。

鲜肉月饼无须塞进木模子里压出花样,要的就是圆乎乎的饼子模样,最后在表面刷一层蛋液,即可送进公厅炉开烤。

孟桑正犹豫是不是将做鲜肉月饼的活计一并揽下,就听见魏询一本正经发了话。

“你领着阿兰、柱子去忙旁的,这鲜肉月饼我晓得如何做了。”

话虽如此,孟桑仍是又盯着魏询做一遍饼皮,确保没有任何差错后,方才继续领阿兰二人做冰皮月饼。

就这样,众人各自忙碌,揉饼皮的、炒馅料的、调配饼皮颜色的……一盘盘月饼或者运到冰窖冷藏,或是被送入公厅炉烤制,食堂内外渐渐染上各种月饼香味,久久不散。

日头西移,快到监生下学的时辰。

今个儿是八月十四,大多监生从明日起放三日中秋假,因而许多监生家中都派了仆役来接自家郎君。

家世煊赫的,驾来的是马车,光小厮、婢子就有四五人,端着鲜果饮子、捧着干净帕子,派头大得很;家世一般的,来的是驴车,瞧着也朴素许多;再寻常些的,便是一位仆役或小厮来候着,欲要陪着他家郎君步行归家……总之是各家有各家的法子,各有各的归处。

这也使得素日清静的国子监大门外,变得异常热闹起来,车挨着车、人挤着人,原先尚算宽阔的街道仅留出中间一条小径,勉强通行。

各家仆役们盯着紧闭的国子监大门,数道灼热目光就差没将大门戳出洞来,都恨不得早些见到苦读多日的自家郎君。

只可惜里头好些人都激动得太早,他们家郎君此刻心心念念的根本不是归家团圆,而是赶紧奔到食堂抢中秋月饼。

说笑呢,那可是经了孟大厨手的月饼,定然不比宫中御厨做得差,不得抢个最新鲜热乎的?

薛恒便是其中最抢眼的,一如往常领先他人一步,急匆匆往食堂而去,所经之处,照例刮起一阵微风来。

好巧不巧,这一群人再度被国子学、太学等监生撞了个正着。

接连两日,瞅见其他四学的人风风火火刮过自个儿面前,原本正在说笑的田肃等人再度哽住,费解地盯着这群看起来火急火燎的同窗,目送他们快步越走越远。

“接下来三日是中秋假,他们不去大门寻自家仆役,反倒往食堂那儿走,是何道理?”

有人浑不在意地嬉笑道:“总不能在食堂用猪糠,吃上瘾了,一日不用憋得慌?”

田肃心头不免也闪过疑惑。

难道他们真去食堂,要用完暮食再归家?

猪糠也能吃出花?

有监生犹犹豫豫开口:“莫非……莫非食堂的吃食当真变好吃了?否则怎会让他们如此流连忘返呢?”

一听此言,田肃回想起数日以来上早课前的情景——许子津那些监生面上是如出一辙的萎靡不振的神色,步伐缓慢,仿佛在食堂遭了多大罪一般。

如若食堂当真有所改善,那些四门监生定要来自个儿面前耀武扬威,出一出往日恶气才是,又怎会仍然满面愁容呢?

再说往那处去也不只是食堂,往里不还有监生斋舍吗?

念及此处,田肃嗤道:“食堂有所改善?呵!指不定是积攒了多日脏衣,急匆匆去斋舍取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明个儿放假,留在这儿看他们作甚,不如归家去。我都多日没见沁娘了,心中惦念得紧呢!”

如往常一般,田肃下了结论,大多太学监生无论心中如何想,口中总得迎合几句。

“田兄所言甚是!”

“总听田兄提起沁娘乖巧柔顺,黏人得紧,不若下回带出来一见?”

“啧,真想不到那些四门学和下三学的这般邋遢,羞得慌哦!”

听到最后一句,田肃面色有些许不自然,僵着脸催众人赶紧往大门走。

这群里中,倒也有几位太学监生悄摸摸地扭头,打量着那些已经走远的四门学监生们,若有所思。

即便是拾掇些脏衣什么的,也不至于四门学、律学等监生人人都如此吧?

莫非……还当真是食堂有了改善,做出来的吃食美味到让人欲罢不能了?

哎,对了!往常不是许平和薛恒一道走的吗,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方才怎么只见薛安远,不见许子津?④

“阿嚏!”

空荡荡的四门学讲堂内,不见其他监生,唯有今日负责最后一堂课的苏博士与许平二人还留着。

许平没由来地打了个响亮喷嚏后,连忙向着苏博士赔礼,并道了一句“学生无状”。

较之严厉的钱博士,苏博士的性子实则平易近人许多。他从不拘着监生,下学时也不必死板遵守什么“监生须得在博士、助教之后才能离开讲堂”的规矩,平日得了空,更会与监生们说笑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