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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

沉默了一阵,母亲开始哭哭啼啼,抽纸巾,擤鼻涕的声音。

“你也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我看她是读书读成老姑娘了,憋得慌。现在事情都这样了,干脆早点让她结婚好了。我有个朋友,人挺老实的,要不我下次带过来看看。”他一面说话,一面嗑瓜子。瓜子皮沾在嘴唇上,就用力呸了一声,吐在桌子上。

“我也不知道。”

他还想再说几句话,狄梦云却忍不了,冲出去,随手抄起桌边的保温杯,拿水泼他,吼道:“你给我滚!你再买一辈子牛奶也没资格来管我。”

水浇湿了他左边肩膀,他骂骂咧咧地往吐瓜子皮,想动手又觉得不占理,就把手里的瓜子往地上一丢,甩上门走了。

狄梦云把地上扫干净,又擦了桌子,略不耐烦道:“妈,你也别哭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大不了我们搬出去住,这种地方我早就烦透了。反正我现在有钱了。”

“你就不觉得你错了吗?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人家,现在这些事完全就是对你的报应啊。”

“有你这样的妈,才是我的报应。”狄梦云冷冷道:“你为了自己当圣人,拖着我和你一起吃苦。你才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躲回卧室,反锁上门。她母亲则被她的决绝吓到,彻底慌了神。

在成为狄梦云的母亲前,她是狄太太,再往前推,她是小王姑娘。她的世界是一个缩得很小的世界,可以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当姑娘时,她的一切以父母为重心。结婚后,她又绕着丈夫打转。离婚后,女儿就是她全部的寄托。

她对生活是有许多期望的。当姑娘时,她想成为父母最在意的孩子,可下面又有个弟弟。她不过是一道陪衬的影子。结婚后,她希望一种罗曼蒂克的情调,可丈夫是个往地上吐痰的男人。每每失意时,她都会躲进房间里,看书,听歌剧,在幻想里遨游。

要当一个精神富足的人,物质上的贫瘠打不垮她。她这样劝慰着自己,把眼泪一抹,继续过她的体面日子。

她从不开口要钱,甚至必要时把钱掏出去。父亲病重时,女儿连学费都要交不起了。弟弟拿了房子,还是两手一摊说没钱,她宁愿借钱也要给父亲治病。狄梦云那时候才八岁,已经学会做完功课,帮她踩缝纫机赚家用。她流着泪想,女儿以后是有大出息的。

这苦也没有白费。父亲临终前,流着泪说对不住她,下一世不要再当他女儿,投个好人家。

她不信宗教,可那一刻又坚信起来生。这一生的命注定了,享命里没有的福是罪过。可下一世,她要当个坏人,享很多的福。

她是信苦尽甘来的。这世上唯一的坦途,她已经指给女儿了。要读许多的书,成才,当大才。钱倒是其次,为了钱挣破头完全不是正派人的行径。

可谁能料想,她的女儿竟不听她的话,竟然成了个坏女人,而且坏得心安理得。好像她这么多年的苦都是白吃了。这世道怎么会是这样子?钱难道就真的那么好?她不信,气得浑身发抖,又想哭。

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哭得久了,突然又恶狠狠起来,嘴里念着:“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全毁了。我的希望,我的追求,我的理想,全完了。她怎么能这样?全完了。”

她的泪流尽了,茫茫然一抬头,从抽屉里找出 一盘旧的磁带,放进她用了十年的录音机里。断断续续放出声,是莫扎特的《何处寻觅那美妙的好时光》,她跟着哼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洗了脸,去厨房做饭,又嫌菜不够,出去买了一道酱鸭。她之前就有失眠的毛病,开了安眠药,又怕吃坏脑子,手里积攒下一堆。她拿了十粒,碾碎了拌进酱鸭里,狄梦云最爱吃的一道菜。

她把狄梦云从房里叫出来,说了些软话,也同意搬出去,哄得她愿意吃饭,就给她盛饭。狄梦云没有起疑,只觉得头晕想睡。她等狄梦云睡熟了,再把家里的门窗关上,打开煤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吞下剩下的十粒安眠药。